（一○六）
幻真說罷此番話，定定地注視蝶仙，絕世的容貌，不可企及的美，在這一刻展露無餘。蝶仙聽過幻真的講述，對他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千載以前受他搭救之恩，寧願以身相許回報。他們一直相敬如賓，天有云霞，燦爛成錦，地生草樹，斐然有章，天地皆有情，而他們天造地設的一對，難道就只有失之交臂嗎？蝶仙多麼想與幻真同賞天上弦月，眺望壯美山河，這時蝶仙憶起通天河水畔，浪潮奔涌。
流水太匆匆，恰像幻真那顆不可見的心，難以捉摸。蝶仙只是小小的蝴蝶，無法左右自己的命運，遑論揣摩高不可攀的幻真。出生於混沌體的幻真，最初之時沒有光亮，感受不到溫馨，伴隨他的是無盡的暗夜。幻真何嘗不想和蝶仙執手相望，看日出日落，潮起潮退，瓜熟蒂落，順其自然。而他在征戰歷練過程中，迷失本真，不再袒露真言，學會自保的技巧，他年輕的臉上寫滿了滄桑。
他們走出靈界，正有一隻飛鳥越過頭頂，孤單的身影讓人爲之心酸。蝶仙輕輕吟誦道：情恨難離終無悔，知我者謂我無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幻真不解其意，指指前方：看，我們又回到了黑龍淵。輕煙般的薄霧罩在水面上，像夢幻一樣隱約縹緲，從高處俯瞰，黑龍淵別有一種情韻。蝶仙低頭觀瞧，周邊的山巒似與天空接壤，一律呈現淡青色的基調。此時的黑龍淵變換顏色，由淡藍轉爲烏紫色，幻化成奇異的輝芒。
霧氣從腳底升騰，天上人間，光怪陸離，恍若仙界。他們經歷了多日的長途跋涉，勞累睏乏，黑龍淵正是可以駐足停歇的去處。黃昏時分，夕陽落山，黑龍淵的潮水洶涌激盪，石破天驚，以排山倒海之勢，擾動了他們兩顆不平靜的心。蛟龍和含煙早有預料，知道他們必然路經黑龍淵，張羅酒宴，虛位以待。蝶仙從蛟龍對含煙寵溺的眼神中，可以想見他們無比恩愛的樣子，沐浴雨露後的含煙更顯絕色無雙。
晚餐過後，蛟龍夫婦回房休息，幻真和蝶仙也各自去住處安寢。蝶仙很久難以入眠，新婚夫妻形影不離，眉開眼笑的情景總是揮散不去。出於好奇，蝶仙躡手躡腳來到新房門外，她聽見含煙甜膩的聲音：夫君，我還想要。含煙這種嬌語呢喃，與晚宴上的她判若兩人，好似徹底沉醉其中，無法自拔。蛟龍應答了一聲，他們又在溫柔鄉里持續吟唱，時高時低，組成一首曼妙動聽的旖旎和聲。
蝶仙聽裡面的動靜，兩人都在使用渾身解數，已達到取悅對方的初衷。蛟龍坐鎮黑龍淵，可謂富甲一方，他是此處的霸主，眼界頗高，泛泛女子難入他的法眼。蛟龍曾經對蝶仙有意，而蝶仙早已心儀於幻真，含煙是蛟龍的意外收穫。屋內的喘息聲此起彼伏，愈發沉重，不時傳來含煙有異於平日的歡暢笑聲，蛟龍也恣意妄行地大呼小叫，會同含煙忽而高漲的亢奮召喚，忽而耳語似的嚶嚀，氛圍甚是奇特。
蝶仙感到此事非常新鮮，心緒如潮，雖然她略知翻雲覆雨的場景，是從前世的各種渠道得知，但是她第一次親耳聆聽，倍感奇妙，不覺得面紅耳赤，心怦怦跳個不停。蝶仙聽不下去了，轉身離開，那時而隱現的吟哦聲在星空中迴盪，直至聽不真切，緩緩消散。蝶仙在走廊疾跑，忽見一個身影也在匆匆奔走，看背影像是幻真，蝶仙萬萬沒有想到，原來氣定神閒，不喜歡兒女情長的幻真，也來賞景。
頓時，紅潮佈滿了蝶仙俏美的臉龐，她眼前晃動的均是幻真的笑容剪影，這一回蝶仙破天荒甜蜜入夢。一夜之中，蝶仙睡得格外香甜，夢裡的情境也加入了以前不曾有的香豔內容。直到天色放亮，含煙喊蝶仙用早膳，她纔不情願地睜開一雙惺忪的美眸。蝶仙還沒有走進大廳，就聽到蛟龍和幻真議論着什麼，朗聲大笑，含煙則抿嘴竊笑，他們兩人的表現，與昨晚的那種奇異笑聲，存有極大差別。
（一○七）
蝶仙與幻真彼此交換眼神，心照不宣，夜色裡的偷窺，是他們不願說起的秘密。蝶仙此刻有一種莫名的悸動，一種朦朧的感知，一種無以言表的期盼。而這一次心動，有別於往常，是忘情的投入，幻真冷落疏遠她，使得蝶仙心力交瘁。蜜月中蛟龍夫婦的纏綿悱惻，蝶仙又開始重燃希望，她現在只需要幻真的一句道白。在幻真表述之際，蝶仙將解除最末一道防線，土崩瓦解，毫不猶豫地撲進幻真的懷抱。
從此以後，不論海角天涯，還是荒野大漠，蝶仙都會隨幻真浪跡遠足。此時幻真就在她的身邊，觸手可及，蝶仙似芙蓉出水，嬌嫩真純，爲何難以令幻真心動神搖？恍惚間，蝶仙把自己交由幻真，閉上兩眼，所能觸摸到的是幻真溫熱的掌心，及渴望已久終獲報償的蜻蜓點水式親吻。接下來該是互訴心曲，一直到月上中天，如飛翔一般的感覺，一陣連一陣的激流漩渦，在蝶仙的心底浮蕩。
蝶仙暗暗吟道：霜冷月華，青丘之上，梧桐棲鳳宿鴛鴦。瘦西湖，斷石橋，斷情崖上，有人相望。青簫玉笛，繁花自唱，愁酒醉人獨悵惘，唯有付華章。蝶仙鎮定思緒，原是她的黃粱夢一場，吃罷飯，衆人起身離席，蝶仙也返回居所。蝶仙聽見有人敲門，打開一扇門，幻真佇立在石階上，蝶仙問：有什麼事嗎？幻真說：我想和你談一談，可否？蝶仙沒有吱聲，將門完全敞開，引幻真進入房間。
幻真坐於牀榻邊的座椅上，開口道：我清楚你的所思所想，蛟龍和玄天可以那樣做，而我卻不能。你莫心急，聽我的解釋，我從靈界出走，只是想擺脫無休止的戰事。後來我拜元始天尊爲師，三清之中道德天尊主司立教，靈寶天尊入世聯絡各界，我的師傅元始天尊負清剿叛亂之責。鑑於此，我在同輩師兄弟中最勤奮，學成之後，領兵打仗的使命非我莫屬，無情殘殺，並不是我的本意。
幻真頓了一下，接着說：我也非是無情無義之人，我和師妹含煙情投意合，彼時情涌如翻江，愛奔如海濤。我們常在一起細語輕訴，溫情無限，幾世的深情蜜意，都融化在相互凝視的眸子裡。此後，我失手殺人，亡命天涯，與含煙惜惜離別，真是千般不捨，萬般不願。含煙嫁給蛟龍，我夙願已了，蝶仙你心純如水，天真可愛，我焉能不爲所動？每當我孤枕難眠時，便側耳傾聽自己的心音，均是爲你而震顫跳躍。
幻真傾情告白：梅雪松風，天光雲影，琴心劍膽，俠骨柔腸，我同樣嚮往，然而我實難做到。再說我東征西討，屢立功勳，被天帝封爲天庭大將軍。而師傅元始天尊則處境堪憂，只掌管靈禽瑞獸，被天界架空。其後發生了七星亂世的慘案。元始天尊和天庭之間的罅隙日益加劇，我萌生退意，辭去大將軍的職位。我現在唯一的願望是濟助世人，其他的事，暫且不在我的考慮範圍之內。
蝶仙吃驚地看着幻真，與她只有咫尺的距離，卻好似遙不可及。幻真冷漠的眼神，令蝶仙的心破碎，她夢幻般的情感頃刻間被幻真所摧毀。蝶仙頓覺幻真冰冷如雪，他的心是冷酷的，血是寒意徹骨的，無論自己怎樣烘烤，也無濟於事。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幻真就像一顆流星，在蝶仙的天空一閃而逝。蝶仙早先的夢境裡，有一對蝴蝶難以承受風雨的襲擊，無力地跌落，最終化爲泥碾作塵。
夢裡不知身是客，蝶仙此時方醒悟，她不過是幻真的過客而已。蝶仙一次次重拾信心，又一次次重重摔倒，遍體鱗傷。長生不老當何如？不能和喜歡的人長相廝守，縱使長命千年萬載，也了無生趣。滾滾紅塵的浮華背後，竟然有這麼多說不盡的憾事，道不完的傷悲。蝶仙欣賞一句名言：相見不如不見，有情還似無情。她有邂逅的驚喜，感嘆命運的無常，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緣分強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