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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郡王妃說什麼?”這一段話,楊錦心聽的有些糊塗。

柳老爺子拋妻棄子之事時隔四十多年被翻出來,硬生生地將柳老爺子從首輔之位上拽了下來,原本封爵和迎娶皇室公主等等那樣的大好局面,一下子落了空。

而之後更是因爲那原配之子的意外身死,柳家的門楣之上便如同被人當頭潑上了積年的污水,那種不好聞的味道是多少年都難以洗掉散去了。家產也硬生生地被罰沒了一半。

似乎人人都以爲柳老爺子既然做出那等之事,是罪有應得。但,安郡王妃之言,什麼真啊假啊的,是什麼意思呢?

安郡王妃一雙美目凝視着對面的牌匾,嘴角扯出一個弧度,微微揚起下巴,道:“這慎之堂的主人家,便是姓柳。”

楊錦心自然知道柳慎之的名字。

安郡王妃停頓了一下,又悠悠地道:“只怕,誰都不會想到,柳慎之纔是我那兄長……他的父親我的大伯早十幾年前便已經死了!而當日那上門告御狀的人,不過是不知從哪裡找來的假貨罷了!”

楊錦心愣住了。

柳慎之怎麼會是柳家的人?

他既然是,此時爲何還能若無其事地在盛京行事?似乎他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自己的身世?平日裡也與柳家從無瓜葛?

楊錦心情不自禁地問道:“王妃是不是弄錯了?”

安郡王妃搖搖頭,道:“祖父親口告訴我的,怎麼會錯。而且,祖父說,那之前那假冒之人,就是柳慎之找來的。若不是柳慎這個真的做支持,那假冒之人怎麼會說的那樣清楚,且拿出了那許多的證據?”

楊錦心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安郡王妃怨恨地道:“他找了人,卻始終都站在人羣中。笑着看柳家的門楣臭了大街。祖父找到他,拿出了許多條件求他迴歸家族,甚至說願意支持他成爲將來的家主,他都不肯答應。”

“這世界上。居然有不肯認祖歸宗的人。”安郡王妃的神色中又有諸多不解,道:“既然不是爲了柳家的權勢不是爲了認祖歸宗,那他這般一鬧,他也什麼都未得到!只是爲了替他的祖母鳴不平而報復!他怎麼會如此!”

楊錦心心中亂糟糟的。

對安郡王妃是怎麼離去的,她又是否相送過,統統都忘記了。

她也忘記了自己那會兒是怎麼迴應的。

只記得,她只是一直保持了貴女都能練就的那種微微笑意,並未多說什麼話。

沒說話,當然就談不上失禮了。

只到一壺茶水又冷掉了,那慎之堂開始有夥計走出來上了門板。楊錦心這纔回了神,對綠蝶道:“走吧。”

她甚至都沒有留意到,是安郡王到茶樓來接安郡王妃的。

“在聊什麼?”安郡王問道。

“楊家妹妹坐在那裡,正好對着那慎之堂的大門……王爺也知道,我今日聽到祖父所言。心中十分震驚不說,又亂七八糟地想了很多。剛剛觸景傷懷,難免同楊家妹妹說了些我那兄長之事。”安郡王妃幽嘆道。

安郡王便體貼地問及二人所言經過,最後道:“王妃以後若是傷懷,來找本王說說就是。本王左右無事,聽王妃說話,還能快活一些。”

安郡王妃面上一紅。“嗯”了一聲。

隨即,她又憂愁地開口道:“祖父說,只要兄長能夠認祖歸宗證明從前那人是假冒的……柳家的困境便能迎刃而解了。我想要見見他,卻又不知道怎麼面對他。只怕他也不肯見我……”

安郡王眼中光芒微動,口中說着寬慰的話。

回到府中,待安郡王妃自去梳洗。安郡王來到書房,招過一個人,道:“安排人留意一下慎之堂的年輕東家和武興候府大小姐。”

……

明兒就是小年夜。

今日便是生意人辛苦奔忙的最後一日。

楊錦心從茶樓出來時候,便已經很晚了。她走在街上,擡頭便是紅彤彤的太陽掛在西邊的天上。美麗,卻再不能給天地間以足夠的熱度。

就算是幹潔的地面,也被從地底上冒出來的寒意給凍的繃緊了起來。若有那才被水潑過的,那地面便早被凍的光滑的很,稍一不注意,便可能會崴了一跤。

楊錦心腳步很穩,速度就不可避免地很慢很慢。

她在想柳家,和柳慎之。

柳家那些鬧鬧沸沸揚揚不辨真假的傳聞,纔是幾個月前的事情,並不遙遠。而這些傳聞,曾經作爲她到鄉間田莊交往林宜佳的談資,所以更是記得格外清晰一些。

柳老爺子金榜題名之時,拋棄了糟糠之妻,另取了他人。

自那之後,那孤兒寡母便只靠着幾畝薄田掙扎求生。一晃幾十年。

她還記得自己曾見識過的莊戶生活——不忙的時候,聽說一日只吃一頓飯。做菜從不用油。那肉蛋什麼的,只有過年過節且年景好的時候,纔會見到。

她看到許多人懶洋洋地蹲在牆角曬太陽,後來才知道那並不是因爲那些人真懶,而是他們找不到別的活來做,找不到額外的收入來源,便靠在牆角,節省力氣,好讓自己餓的慢些,少吃一些。

聽說這樣,都還不是最苦的日子。

楊錦心實在無法想象,被拋棄在鄉下的孤兒寡母如何掙扎求生。

她同樣也想象不到,幼年時候的柳慎之曾經過着怎樣的生活。

聽說,他只憑着一本殘缺的醫術,自己在山上田間採藥做成藥丸,才賣了第一筆幾十文的錢。

但他如今才二十多歲的年紀,已經成了一個醫術高明,並擁有不菲家業的人。

更讓楊錦心忘不掉的是,他似乎永遠都帶着笑容。或雲淡風輕,或如春風化雨。

他……

正當楊錦心思緒不停激盪的時候,突然聽見綠蝶開口說道:“沒想到,那柳公子是那麼厲害!而且,他居然不要柳家的榮華富貴,將柳家折騰成今日這樣。只是爲了替自己祖母出氣……真是,真是……”

“真是什麼?”楊錦心問道。

“真是……了不起。”綠蝶終於想到了一個合適的詞,便重複道:“恩,就是了不起!只怕這大顯絕找不出第二個像柳公子那般了不起的人了!”

“你知道什麼……”楊錦心口中喃喃地道。

西邊的太陽已經落了下去。武興候府也近在眼前了。

紅月大長公主尚且健在,又是才分家的頭一個年節,這二十三日的小年夜,武興候府自然要回到興國公府一同度過的。

爲表重視,武興候府一行人早早地便回到了興國公府,向紅月大長公主請安問好。

纔不過是幾十天的時候,他們再坐在堂上的時候,雖然一個個笑容親切和氣,但已經分明能感覺到:他們身上,已經有一種“做客”的感覺了。

紅月大長公主待他們的態度。不知不覺間,也像是在對待那些遠房交情疏遠的那些親戚們,和顏悅色的,卻實則疏離冷淡的了。

而興國公夫人頭一回牢牢佔據了女主人的位置,對武興候夫人說話的時候。言語神態之間,居然多了幾分真心歡迎來。竟然是再沒有提蘇家。

武興候夫人將自己當做了客人,待主人家也沒有不禮貌規矩。

這樣,榮享堂的氛圍居然一直都是輕鬆和氣的,讓林宜佳瞧了心中感慨不已。再一想,待明天她和楊廣北帶着孩子回來過年過節,是不是也會如此呢?

這樣一想。她便也釋然了,笑容便更加恬靜柔和起來,有着屬於母親的那種美好的溫柔瑩光。

“大嫂最近可好麼?”楊錦心走過來問道。

林宜佳含笑道:“挺好的。就是這肚皮大起來,翻身起臥都有些費勁兒。不過也沒有多長時間了,忍一忍便過去了。”

楊錦心瞧着林宜佳鼓出來的肚子,目露敬畏。問道:“大夫怎麼說?”問完之後,她的面上閃出一絲不自然來,卻是一閃而逝。

林音佳並未發覺什麼,依舊溫柔地笑道:“柳大夫說,孩子情況很好。生產時候應會十分順利。又讓我少吃一些,怕孩子長的太大了,生的時候費力氣。”

“少吃麼?”楊錦心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問的是什麼,只是順着話音問了下去。

“恩。”林宜佳笑道:“七個月大的胎兒,五臟四肢都已經發育健全了……這也是爲什麼說,七個月的孩子早產下來,是能夠養活的原因。剩下的這些日子,便是在裡面攢力氣長肉呢。”

“原來是這樣啊……”楊錦心驚歎道。

她還想要同林宜佳多說一些,卻見楊廣北走過來,扶起林宜佳,對楊錦心點頭示意,道:“我同祖母和幾位叔父嬸孃說過了,先送你回去躺着,待晚上小年飯的時候再過來用一些。”

林宜佳便扶着自己的大肚子,同楊錦心解釋道:“我這樣,實在不合適久坐……就不陪妹妹聊天了。”

楊錦心只覺得才幾十日不見,林宜佳的肚子又大了好些,瞧着有些嚇人,便也不敢多說什麼,說了一聲“慢走”,便瞧着他們二人走遠了。

楊錦心總覺得有些遺憾。

楊清心過來同楊錦心目送林宜佳二人,略顯天真直接的感慨道:“大哥和大嫂感情真好,大嫂真的很幸福呢……”待二人的身影看不見了,楊清心轉過頭,似乎是天真地問了一句:“不知道將來二姐姐會嫁給什麼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