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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誰聽到這樣的話,無不覺得刺耳之極。

聽在紅月大長公主耳中,尤是如此——這等於在說以她爲長輩的楊家衆人欺負了楊廣北這麼個孤兒!聽聽,他還提到了聘禮!若不是爲了他,楊府在乎那一點聘禮!

他倒是有了藉口了!

他怎麼能說的出口!

興國公也皺眉,呵斥楊廣北道:“你怎麼說的話!還不趕緊向你祖母道歉!”

興國公夫人也連忙左招右呼,上前欲拉着楊廣北到紅月大長公主前,口中責怪連連,道:“……看把你祖母氣的!唉,你怎麼能這麼不孝順呢!唉!”

楊廣北避開興國公夫人的拉扯,微微有些疑惑,凝起眉,道:“我說錯了什麼,讓祖母不高興了?難道二叔和三叔都是僅僅指望着公中份例生活嗎?夠嗎?”

最後兩個字,楊廣北問的是興國公。

興國公當即啞了口。

憑公中的月例,那日子過的有多拮据。明思院的花銷,自然有他的俸祿產業等等各種補貼。

楊廣北又像是瞭然,道:“我忘了,二叔和三叔都是有俸祿的。只是,祖母,我往日不曾出仕有俸祿,指望着伯爵也沒多少銀子,所以才……若是做錯了,還請祖母原諒。”

楊廣北說這些話的時候,一言一行,都是十分的正經認真。認真到紅月大長公主看着他那樣的神情,從盛怒難當,漸漸頹然下來。她凝視楊廣北的臉,顫聲問道:“你真的是這麼想的?”

楊廣北露齒微笑,點頭道:“當然了。祖母,我從前不是同您說過,想同您多討一份財產,好做個富家翁嗎?如今我已經娶妻又有了爵位,當然再不好同您多要了一份了,那樣就顯得對其他兄弟不公平……我想來想去。總覺得,這家業還是要自己掙的。”

“今年憑着這幾樣新作物,微光院進項的確不少……”楊廣北幸福地微笑道:“只是我又一想來年孩子生下來了,肯定要有很多用錢之處,那新作物產量大,只會越來越不值錢,所以想着賺一筆是一筆呢。”

“當然了,祖母。”楊廣北連忙收起笑意,微微有些懊惱,道:“我現在知道這樣做不對。今上已經訓斥過我了。罰了我半年的俸祿……是我莽撞了。”

聽到這裡。紅月大長公主已經覺得頹然無味,道:“廣北你擔憂的是。楊家男人的確不能靠媳婦的嫁妝生活……你母親的嫁妝既然所剩無幾……”

她略一沉吟,道:“我在南面有兩個莊子,出息還不錯。就給了你們吧。雲媽媽,你去將地契給取來。”

雲媽媽應了聲“是”,接了鑰匙便往內室去了。

紅月大長公主名下的莊子,自然沒有差的。這南面兩個田莊,是在盛京城南面的地界,一個有三百多畝,一個卻足以八百畝,都是上好的田地,一年的出息……興國公夫人知道那兩個莊子。不免有些眼紅,卻還知道分寸,只酸溜溜地道:“母親偏疼廣北呢……”

紅月大長公主此時意興闌珊,也懶得同興國公夫人計較,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興國公卻是給了自己妻子一個凌厲的眼神。興國公夫人被這樣的眼刀一刮。縮了縮頭不敢再說話了。

楊廣北愣神回醒,連忙擺手請辭,道:“二嬸孃說的對,祖母偏疼偏愛,我不能要……”

“你不要,微光院真的靠着月例花銷?或者,讓你媳婦接濟你?”紅月大長公主淡淡地道。

楊廣北的臉一下子憋的紅了起來。

紅月大長公主便環視了衆人一眼,道:“我的東西,與公中的東西不同。我說給了你,你便接着就是。”

“是啊,廣北,你接了就是。”武興候夫人笑道:“以後你好好經營,多多孝順就對了!”她又安撫楊廣北道:“我們青山院,有你三叔這些年的俸祿,他往年打仗又得了不少東西,置辦有不少產業呢,哪能真靠着月例。”

這個時候,雲媽媽已經捧了個薄薄的匣子出來,呈給了紅月大長公主。紅月大長公主淡淡地看了一眼,便示意她送給楊廣北。

楊廣北很是猶豫。

林宜佳一直低眉順眼地站着。此時,她終於開了口,對楊廣北道:“伯爺,您收了吧,且當做我們租了祖母的莊子,待來年收成的時候交給公中租子就是了。您想想,我們手上空有新作物的種苗,可不是沒有合適的地麼?”

楊廣北這才收了下來,跪下對紅月大長公主道:“孫兒多謝祖母體恤。祖母放心,孫兒一定會好好經營的。”

紅月大長公主對他是不是好好經營什麼的根本不感興趣,瞧見林宜佳,又不免想起“聘禮”一事——當時她是盤算的好,心中也覺得痛快,但此時想想,那事兒做的的確極沒有臉面,膈應的很。而且,還會膈應她沒臉一輩子!

紅月大長公主覺得鬱悶難當,此時再不願意說下去,便擺了擺手,讓衆人散了,自己想由雲媽媽扶着走進了內室。竟然連他們在宮中的其他事宜都不再詢問。

衆人恭送了紅月大長公主離開後,楊廣北道:“二叔,三叔,且慢。”

興國公和武興候停住腳步。

楊廣北施禮道:“關於姑母欲送薇表妹進宮之事,皇后娘娘已經知道了。侄兒觀皇后娘娘的意思,並不想過分阻攔……還望二位叔叔心中有數。”

興國公和武興候都微微點頭。

楊廣北又誠懇地道:“另外,今年幾種新作物種苗充足,且明年這些作物顯然還能有個極好的收入……不知道兩位叔叔需不需要侄兒提供些種苗?”

興國公和武興候愣了愣,相互看了一眼,都笑道:“既然廣北如此說了,我們也就不客氣了。需要多少,待我們計算之後,再給你個話。”

楊廣北聞言面上有了點笑容,道:“那我等兩位叔叔的消息。”

之後,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宜兒走了皇宮一趟有些累了……”

武興候夫人便笑着接了口,道:“那你還不趕緊送你媳婦回去?自家人,有的是說話的時候,非要在這一時。”

楊廣北聽了之後對武興候夫人感激地笑了笑,別過了幾位長輩,扶着林宜佳走出去了。

二人出了榮享堂,沿着路慢慢往微光院走。

夕陽西下,落日的餘暉籠着亭臺樓閣,散着點點金光。

林宜佳開口道:“千里……不久前大姐給我遞了話,說榮王妃那日來時,問過我們府上分家的問題。當時祖母也給了話,說是考慮明年孩子出世之後就分家……”

林宜佳的意思,是想說,楊廣北真的不必太過焦急,想着法子鬧騰紅月大長公主。不過是再有幾個月到半年的時間,他們真的不必太着急的。

譬如今日,楊廣北何必提及微光院的財務問題呢?就算不提她的嫁妝,楊廣北本人不也是很有錢的麼?楊廣北那樣說出來,像是微光院過的多窘迫一般。

楊廣北微微一笑,道:“你的意思,我明白。”

他看着前面那卵石小徑,低聲道:“只是,宜兒,祖母她是大長公主。什麼是大長公主?大長公主,是與親王同等,甚至於超越於親王的爵位……若是按禮制論,大長公主,是除了皇上、太皇太后和皇太后之外的皇室第一尊貴人。”

林宜佳不太明白楊廣北突然提起這個,輕輕地蹙眉,安靜地聽着。

“你見她極少出門應酬,早年又因爲同祖父恩愛,所以在府中也從不擺大長公主的陣仗,顯不出什麼來。但是,在她的心中,她絕對是當自己是大顯最高高在上的大長公主,所以她也絕不會有所謂的‘憂患意識’的。”

“嗯?”林宜佳表示了自己的疑惑。

“楊家一門三爵,既有軍權,又出了個皇后……”楊廣北看向林宜佳道:“這樣的外戚楊家,難道不該引來坐在那位置之上的人忌憚嗎?”

忌憚是一定的。

所以,楊元心身爲皇后,幾乎獨佔了後宮近三年,卻依舊不得子嗣。且若不是後宮尚有幾個出身低微的品階極低的妃嬪也沒有子嗣,三年這個長的時間,已不知道有多少風言風語衝着皇后娘娘去了。

林宜佳彷彿有些明白了,但還是存疑道:“難道你認爲,大長公主並不是這般想的?她並不認爲楊家權勢太盛?不至於吧?”

紅月大長公主又不是一點不通政治的。

楊廣北卻是點點頭,道:“的確如此。祖母只是眼中看到了,口中似乎也意識到了,但心中……她心中卻從未真的意識到這一點,從而生出憂患意識來。她心中會自覺不自覺地想,她是大顯的大長公主,難道她的夫家不應該是大顯最頂尖的權貴?一門三爵,在她心中,也是不算什麼的……”

“但事實上,儘管今上並未如何,只是不讓坐在位置上的楊氏女懷上孩子,已經足以說明很多了。”楊廣北搖頭道:“可祖母心中卻對此不以爲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