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5 幼苗

“我願意。 ”

安憫公主輕輕將腦袋擱在宋階肩膀上,輕輕地道:“夫君你既然來了廬州,我又如何能在盛京生活下去?沒有你在,我想我是活不成的。”

當宋階同她說想要調任地方的時候,安憫公主不知道有多高興。

她想,她總算能離那個壓在她頭上心上的林府遠遠的了。出去三五年,距離遠了,情誼豈不是也淡了?從前夫君他是沒有親人,纔將林府之人看的重於一切。若他有了自己的孩子呢?

想到孩子,安憫公主心中又是如針扎般刺痛難當。

她歡歡喜喜地長途跋涉來到廬州鄉下地方,面對府衙裡那些她的二等僕人也不屑於使用的舊傢俱,她沒有一絲勉強,高高興興地指揮着人將這府衙收拾裝扮起來。

然後她就聽到了蜀山書院。

她的丈夫來廬州上任,不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反而將蜀山書院的建設列在了第一位。他甚至都不介意府衙院子裡是不是有他喜歡的竹子!

安憫公主沒有冒然開口,而是使了人慢慢打聽。

而打聽的結果,讓她如遇雷擊、天旋地轉,生生又噴出一口血。原來,自己的夫君之所以選定廬州這個鬼地方做父母官,是因爲這是林家人的老家!是因爲林家人會來此定居!她的夫君一心忙碌的,不止是他老師的蜀山書院。還有林宅!

他來廬州,不過是因爲姓林的會來廬州!

安憫公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清醒的。她清醒之後。便冷靜了下來,告誡衆人小心說話,別將自己吐血之事,告訴任何人,包括宋階。她說,宋階公務繁忙,不能還讓他爲她擔心。

這之後,她終於學會了“賢惠”的“微笑”,哪怕心中生疼生疼的。

宋階終於沒有推開他的妻子。沉默不語。

良久,安憫公主纔開口試探道:“剛剛夫君說,小北給宜妹妹捎了東西?小北怎麼會給她稍東西?他們兩個……?”

安憫公主言語間意味聲長,宋階心中無端就閃過一絲厭煩。但他還是答道:“小北已經準備來年宜師妹除孝的時候來提親。”

“哦。”安憫公主點了點頭,似乎察覺到宋階不高興,便不再繼續問了。車輪滾滾之間。她又不免琢磨,宋階爲何會不高興?難道是因爲那個姓林的女子終於要定親?他不再有機會?

安憫公主食指的指甲尖不斷在大拇指指肚上劃來劃去。

兩個人一路無言回到了廬州府衙。作爲一府老父母,今日自然有許多人來向宋階拜年。宋階見了一兩個,其他都沒見。而安憫公主藉口身體不好,一個官員女眷都沒見。

她的大指肚已經被劃的快起了繭子,火辣辣的。

“任姑姑。幫我查一查,武興候府的楊廣北同林宜佳是怎麼一回事。”安憫公主終於吩咐一聲。鬆開手指,端了一盞參茶,細口抿了起來。

……

林宜佳終於拿到了她想要的種子。

關於番薯,楊廣北很細心,將他問到了培育方法也寫了出來,雖然送來的番薯總共只有十來個。另外有一種同番薯有三分相似,林大夫人見了十分欣喜。說是“土豆”,是比番薯還要好更耐儲藏的作物。可惜更少,只有三個。

“正好這後院臨山的那邊還有一片空地。你讓人給翻翻,開春之後,育了苗,種下去!”林大夫人十分高興,忍不住拍手道:“今年的收成都做種子,明年怕育的苗夠咱們家的地裡種上不少了。再後年,就讓南山鼓勵廬州府的百姓們種……”

很快,番薯和土豆就能在全大顯站穩腳跟了!

林宜佳也十分激動,道:“我一定會好好努力的!”

有了盼頭,日子就過的飛快。

轉眼就是正月二十二,蜀山學院正式開了學。雖然有宋階在整個廬州府宣傳,但相信“包吃住免學費”的人並不多,除了慶豐年託付進來的幾十個災後孤兒之後,只有十來個乞兒,都是無父無母,隻身一人沒有顧慮的。倒是因爲知道林家在士林的名聲,知道林世卿狀元之才,由父母重金送來,想請林世卿指點一二的。

林世卿有些氣餒,他的好意,居然只能拋給乞兒看。

倒是林大夫人勸他說:“你認真對待了這第一批學生,名聲出去了,後面自然會有更多的人來學習的。”

“但一個學期時間就這麼浪費了,我有些不甘心吶。”林世卿嘆息道。

“不如,你下個月再一次學?”林大夫人建議道。

林世卿卻是搖搖頭:“抓不住機會,並不是我的錯誤。我不能爲此更改學院規矩。再想來的,就只能等秋天了。”他是一個有原則的人。

蜀山學院的事情,林宜佳插不上手,也不會插手。

此時,她正看着面前健健康康的一百株番薯苗和四十株土豆苗,滿心歡喜。

這一片半畝左右的土地已經平整完畢,只待播種。

因爲沒有弄到林宜佳想要的種子,安慶嫂子就給林宜佳送了兩個身體健壯經驗豐富的農婦過來。兩位農婦都是窮人,聽到這兩種新苗會有不可思議的高產之後,看着那些苗子如同看着碧綠的金疙瘩,兩眼都冒着光。

林宜佳正想讓兩位農婦開始插種,藍思突然開口道:“小姐,是柳公子來了。”

“誰來了?”林宜佳順着藍思指示的方向看過去,立即就發現了那一襲藍衫。

柳慎之正迎着早春初升的陽光向她們走過來,風姿縹緲,仿若仙人。偏偏,他又有那樣溫暖想要人親切的笑容……林宜佳似乎感覺到有一瞬間,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這種感覺讓林宜佳大吃一驚。

她趕緊回了神,等待着柳慎之走過來。顯然,他的目的正是她這裡。

“林姑娘。”柳慎之看了一眼那陶盆之中露出的一簇簇的黃綠葉子,眼中閃過一絲好奇。那些葉子下面還蓋了一層薄麻布護着,明顯主人將其看的十分精貴。“這是什麼植物?柳某倒是沒有見過。”

他是學醫的,各種植物不能說全部熟知,碰見也都會眼熟。

“回柳先生,這是番薯苗,那邊是土豆苗,是從西洋人那裡尋來的物種,咱們大顯是沒有的,我們正要種下試試看。”林宜佳沒有隱瞞,介紹了兩個陶盆。

“新作物?倒是稀奇。”柳慎之笑了笑,道:“可否讓柳某有幸觀播種之禮?”

“先生隨意。”林宜佳微微一笑,對那兩個農婦揮手說道。不過是插種一些種苗,居然說是“觀禮”……林宜佳心低搖搖頭,將注意力都放在了兩個農婦的動作上。

農婦小心翼翼,捏着新苗的手仔細的彷彿是捏着自己孩子的脖子。一個人用手在田壟上扒開一個半指深的淺窩,另一人將新苗放進窩坑中依舊小心地扶着,由前面一個人輕柔地培好土之後,兩個人才算是完成了插種工作,輕呼一口氣。

接下來,依舊是小心翼翼,不敢輕慢。

“林姑娘喜歡農事?”柳慎之輕聲問道。

林宜佳點點頭,又搖搖頭,道:“也談不上有多喜歡。不過,因爲我經營慶豐年後,發現咱們大顯的糧食實在不夠,但凡遇點兒災,再碰上一些黑心商人,百姓們的日子實在過於悽慘,就想着能幫他們做點兒什麼,無論什麼,都是好的。”

柳慎之聽了這話,心中當真是驚訝的不得了。原來,得了朝廷“義商”的讚譽,規模迅速擴大許多的慶豐年,竟然是眼前這個溫柔恬靜的少女弄出來的。

別說什麼經營有掌櫃的這種話。別的不說,就說若是沒有東家發話,看那當掌櫃的敢施粥不敢!

“姑娘心善。”林慎之真心讚了一句。

秋天的時候,嶺南因爲民亂,當地收成很差,糧價居高不下。正是慶豐年的介入,才讓當地的糧價回落道一個朝廷百姓和糧商都勉強接受的水平——不知道活了多少人。

林宜佳抿了抿脣,淡笑道:“我只是覺得,人生幾十年,不能因爲自己是女兒身,就將所有的光陰耗在內宅虛度了。”

柳慎之震驚的忘了笑。他上下打量了幾眼林宜佳,平抑了自己面上的愕然之色,有些遲疑地道:“姑娘怎麼會這樣想?相夫教子怎麼會是虛耗光陰?柳某實在不解。”

林宜佳淡淡一笑,沒有同她解釋。

柳慎之也沒有失禮逼問。他沉默了一會兒,不知道是不是想通了什麼,那種如暖陽一般的笑容再次在他臉色洋溢起來,隨口說着自己行醫的趣事。

說笑之間,時間過的也快。

很快,一共一百四十株新苗和一些別的種子已經全部播種完成,林宜佳謝過兩個農婦,囑咐她們認真看好這半畝田地後,便想回去向自己母親彙報。林宜佳知道,自己母親似乎比自己還要關係這些新苗,但不知爲何,不願意露出太多關切。

難道是因爲成全自己?林宜佳想。

“正好,柳某正有事向李老請教,也要拜會一下林伯父。”柳慎之笑道:“勞煩林姑娘給指個路。”

林宜佳這纔想起這人彷彿是直接從山上下來,非請進入林府後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