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廉貞師承毒手醫仙盛雅燃,雖然他平日裡是極不認真的一個人,只是他天資聰慧,故而盛雅燃醫、毒、蠱、易容術皆算是精通,而毒術雖是陸廉貞極喜歡的一項,可其他幾樣,他也並未落下。
所以當他用匕首挖着那人一隻瞎掉的眼睛的時候,他的手,沒有一絲慌亂,甚至那動作,亦無一絲顫抖遲疑,而那傷重男人,只是覺察到一把冰冷匕首在自已眼窩裡面動着,不斷搜刮着,而那匕首掛着自己的腐肉,那腐肉黑紅,帶着一股膿水,卻已經沒有一絲痛感了。
陸廉貞一邊搜刮着,一邊觀察着那男人臉上的動作,直到那男人皺了皺眉之後,陸廉貞那一直挖着的動作,才停下了。
匕首從那男人眼窩裡面退了出來,匕首上滿是碎肉和血,而那眼窩成了一個深深的洞,不多時,這紅色的血就蔓延了上來。
陸廉貞也不遲疑,便是將金瘡藥的瓶子對準那人眼窩,將半瓶子的金瘡藥都灑在了那男人的眼窩之中,纔將那男人眼中的傷口堵住而不再流血。
隨意撕下那人身上衣服,將他眼邊被刮出的腐肉之後,陸廉貞便是又將另外半瓶金瘡藥灑在那人臉上的傷口上。
“大恩不言謝。”那人在陸廉貞做完這些事情之後,便是這樣說道。
“既然不言謝,那便做些什麼事情吧。”陸廉貞竟是順着這人的話說道。向來以德報德是沒錯的,若是施恩不求報,那怕是將來要還的東西,比此時得到的東西要多的多吧。陸廉貞會這樣說道,倒反而有些沒錯。
“小恩人請說。”那傷重漢子臉色發白,卻是喘着粗氣說道。
“恩人便是恩人,哪裡有大小之分?”陸廉貞原本幫那漢子包着臉上傷口,聽那漢子這樣說道,便是這樣手上力道重了一些。
那漢子雖是疼痛,可黝黑臉上卻無多少難受神情,乃是鐵骨錚錚。
“恩人說的是。”這胡國漢子回覆道。
“你的命,卻暫時留着。”陸廉貞將人扶到一塊空地之上,便是這樣說道,“我救了,便是我的,便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後,我若是要了,你也得給。”
那胡人漢子聽了之後,便是沉默。
“若是做不到,我此刻取你性命,也是未嘗不可。”陸廉貞這樣淡淡說道。
分明是個比他小了一半的男孩而已,可那胡人漢子卻平白無故起了一陣雞皮疙瘩,彷彿脖子上架了一把鋼刀似的,便是哽骨在喉,極爲難受。
“恩人之話,我比遵從。”那胡人漢子說道。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陸廉貞問道,“往後找到你,也好有個印象。”
“胡延拓。”那胡人漢子說道。
而陸廉貞聽到這個名字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始終都是淡淡的。
——胡延拓,便是這次他要殺死的敵軍大將的名字。
“那倒正好。”陸廉貞對着那漢子這樣說道,“我原本是要取你一條性命的,只是你去了半條命,我便是將你救了,也不過只是救了半條命而已,你這半條命且留着,往後我再來拿,只是你要記得你今日說的話。”
說罷,陸廉貞便離開了。
而這漢子的生死,卻不是他所想要顧及的了。
原本他一動不動,都可以靠着吃同伴的血肉活下來,如今所有重傷地方都被陸廉貞治好,那此人自然是有辦法可以活下去的。
……
而當陸廉貞回到南疆的時候,卻是見到龍祈就站在院子中央練刀。
龍祈乃是南疆人,南疆長年霧氣,久不見陽光,所以他的皮膚比大赤男人更加白皙一些,而這白,是久不見陽光的白,他赤裸着上半身,手上苗刀舞的虎虎生風,刀光劍影所現之處,唯有一道白,一道寒。
陸廉貞看那男人舞了一刻鐘的時間,龍祈便停了下來,走到陸廉貞面前,面無表情地看着陸廉貞,便是說出了一句話:“你沒帶你師傅要的東西過來,你師傅,會生氣的。”
這句話看似是在關心陸廉貞,可陸廉貞卻是知道,這龍祈關心的並非自己,他只是在意盛雅燃會不會生氣而已。
陸廉貞拔出手中之劍,便是對龍祈說道:“不如與我比武吧。”
便是未理會龍祈的問話,也未曾得到龍祈的回答,便是往前一刺,朝龍祈攻來,龍祈便是這個時候,臉上也是全無動作的。一檔一閃一擊之間,便已經讓陸廉貞退後了三步。
“算了算了,真是沒有意思。”不過只過了三招而已,陸廉貞便退後幾步,這樣說道。
而龍祈,便也將苗刀收進刀鞘之中,而他彎腰去撿起地上的衣服的時候,卻看到了龍祈背上的青龍圖案。
“無論看多少次,總是覺得這青龍栩栩如生。”陸廉貞難得認真說道。
只是龍祈卻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就事論事:“你若是認真一些,想來比我武功更會精進。”
“只是我總是認真不起來的。”陸廉貞這樣說道,“就像剛剛比武,只用三招,便已經決定了勝負,輸贏不過只是時間問題而已。”
“我倒是從來沒有聽過三招定勝負的事情呢。”龍祈聽完陸廉貞的話後,卻是這樣反駁,“你看我練武不過一刻,實則我已經練了兩個時辰了,雖是還沒有到筋疲力盡,可若是時間一久,必然會被拖累,而你卻是體力未失,爲什麼不去試試時間一久會不會勝我呢?”
陸廉貞聽完,卻是搖搖頭:“不試不試。”
龍祈便是淡淡問道:“爲何?”
“你都知道這樣一個道理,自然會想出應對的辦法,我還撞上去,豈不是傻子?”陸廉貞這樣回答道。
“你這聰明,總是用在這個地方。”龍祈淡淡說道。
“聰明?我看這小子分明蠢的要命。”便是這兩人之間出現了第三個聲音,乃是一個女人的聲音,一個極爲動聽的女人的聲音。
只見遠處嫋嫋婷婷走來一位女子,此女子絕色傾城,便是這世上再未有過這樣動人的容顏了,那眉是黑的,眼是亮的,鼻是挺的,脣是麗的,每一個五官都是上天精雕細琢的美麗,而拼在一起,便是用四字形容,唯有誰與爭鋒。
這樣的女人,在外貌上已經受盡了上天的垂憐,若是她是一個瘋子,或是一個傻子,也會有人因愛她面貌而對她寵愛一生吧,只可惜她不是個瘋子,也不是個傻子,而是一個聰明到不能在聰明的人,無論是醫術、毒術、蠱術,都是頂尖利害,莫說是女人,便是男人也是少有可以敵過她的。這樣一個受盡了上天寵愛的女人,沒有一個人不嫉妒她,可最先嫉妒她的,也是上天。
盛雅燃所喜歡的男人,愛上的,卻是一個樣樣都不如自己的女人,這如何讓盛雅燃甘心呢?便是這一句不甘心,讓這盛雅燃、盛雅燃所愛的男人,愛着盛雅燃的男人受盡了苦楚,只是老天雖然嫉妒這一位奇妙的女子,卻也如此地鍾愛着她。
經過一番磨難之後,盛雅燃終於與龍祈在一起,婚後生了一個孩子,而對那孩子,盛雅燃卻是未教會他醫術,也沒教給他蠱術,甚至連毒術也沒教授一點。
就如盛雅燃說的,一個人,若是普通了,纔有幸福可言,若是不普通,便未必不幸福,只是不普通了,想的東西必然多了,事情想的一多,獲得幸福的途經就會越發坎坷了。普普通通、簡簡單單的幸福,反而是得來不易。
盛雅燃與龍祈這樣驚採絕豔的人物,卻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凡,這是多少父母所做不到的事情。
想來便也是因爲父母自己平凡,纔將希望寄託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吧——不去讓自己變得偉大起來,卻希望自己的孩子突破自己——這其實是一件讓人覺得奇怪而無奈的事情。
可盛雅燃與龍祈這一對夫婦,卻全然沒有變成這個樣子,倒是讓人覺得極爲佩服。
只是盛雅燃一身本事不可失傳,便是憑着一腔緣分尋來了幾位徒弟——大徒弟陸廉貞卻是強求來的。想當年陸廉貞尚還年幼,身體極差,這盛雅燃便是扮作算命瞎子模樣,口中說着一些真真假假的話,便是誑那陸子羽去以虎符換那秦若愚的一聲求。
而秦若愚爲收下陸子羽兵權之後,便是低聲下氣去求那盛雅燃救陸廉貞一命——直到收下陸廉貞的時候,盛雅燃才發現,這孩子,竟然是一個練武奇才。不,不單單是在練武上,便是在別的地方,也是天才。
——只是不夠認真。
而教徒弟教上癮的盛雅燃便是去殷山之上採藥,卻沒想到又收到了一位徒弟,只是這位徒弟卻只是資質普通而已。
……
“我是師傅一手教出來的。徒弟若是蠢的話,那師傅又聰明的到哪裡去呢?”陸廉貞聽完盛雅燃的話後,這樣說道。
“伶牙俐齒,倒真是嘴裡有尖刀,身上張硬刺,也不知道往後誰敢接近。”盛雅燃淡淡說道,而這一句話,幾乎觸到了陸廉貞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