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榕站在一旁不敢說話,而郝連城深亦是不說,他只是上前一步,用半個身子擋在靖榕面前,而那手,卻是從背後陸廉貞看不到的角度,握住了靖榕那隻冰涼的,瑟瑟發抖的手。
——他何曾見過靖榕這番模樣,而靖榕,乃是一個何等冷靜的人,可此時她眼中透漏的恐懼卻是難以自已的。
——她怕的,並不是自己受罰或是死,他怕的,乃是郝連城深被陸廉貞……
陸廉貞放下手中茶碗,而靖榕這才發現他手上,乃是有一片暗紅印跡——靖榕一陣心驚——而當她看到那暗紅印跡之上黏着的一片紅色碎屑的時候,靖榕的心,一下子沉了下來。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
靖榕心裡只有這樣一句話。
而他知道的,乃是他、她、他都知道的事情。
這時靖榕才知道,爲什麼陸廉貞那時候,說了“是的”。
“郝連城深?”陸廉貞點到了阿成的名字,阿成上前一步,便是不卑不亢。
“正是我。”郝連城深這樣說道。
陸廉貞以餘光打量樂郝連城深許久,便是嘴角有了一絲輕笑,這樣說道:“不過是一個胡蠻子而已,除了空有一身蠻力便是什麼也沒有了,連是小七也打不過。”
小七在陸廉貞看不到的地方扁了扁嘴,這世上能打過小七的,除了陸廉貞外,怕是不超過五個人,而在小七看來,郝連城深在他這個年紀,已經足夠利害了。
而郝連城深並不說話,只是以一種極爲平凡的眼神看着陸廉貞而已。
“好了,你快滾吧。”陸廉貞以餘光看着郝連城深之後,便是這樣說道。
竟是要趕郝連城深走。
若是別人說這句話,自然是極爲沒有禮貌的一句話,而陸廉貞說這句話,便是要饒了郝連城深性命的意思。
郝連城深不懂,而靖榕卻是懂的。
尚未等郝連城深開口,靖榕便是從背後制住了郝連城深穴道,又走到小七面前,對那小七說道:“請將他搬到門外去。”
小七看了一眼陸廉貞,發現陸廉貞並未有什麼動作,便是微微嘆了一口氣後,走到郝連城深面前,箍住對方的腰,將人一下子抱了起來——只苦了郝連城深,剛剛吃了早飯,又被人箍住了肚子,便是想吐,又不能吐。
將門關上之後,小七又回到了屋子之中,可一進這屋子,卻發現裡面的氣氛,很不對——明明只是少了一個人而已,卻沒想到這裡面的氣氛,便是怪異了起來。
“剛剛那是什麼東西?”陸廉貞輕輕點了點桌子,那桌子上面便出現了幾個手指大小的洞。
靖榕自然知道陸廉貞指的是什麼,便是這樣說道:“郝連城深。”
“那他在你心裡又算什麼?”陸廉貞說話,一貫如此,總是說出一些戳人心窩子,戳人傷口的話,而靖榕,卻是一向習慣了他這樣說話的人。
“救命恩人。”靖榕這樣說道。
而郝連城深在門外,便是聽的一陣心涼。
這客棧客房之門說薄不薄,說厚不厚,可郝連城深身懷武功,這屋子的動靜雖然不算是清清楚楚,但也是能聽在耳朵裡的。
他在陸廉貞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心裡還是懷着一絲期待。
可當靖榕說出這個答案的事情,他雖然原本就猜到了,可是還是一陣無奈。
“真的?”陸廉貞看着靖榕,可餘光,卻是掃到了門外。
靖榕知道他的意思,而臉上的表情,始終都是淡淡的,她的回答,依舊是:“真的。”
“我的兒啊,我還在宮裡面打聽到了一件事情。”陸廉貞這樣淡淡說道,“似乎你正在幫助郝連城鈺做着什麼事情。”
靖榕聽完心裡一涼——自己幫助郝連城鈺,便是在與大赤爲敵,而雖然大赤易主,可陸廉貞對大赤感情,一直都是沒有變的,自己這樣做,豈不是與大赤爲敵嗎?
以往叛離故國,已然是離經叛道的事情了,如今竟是投靠到了敵國之中,這是多讓人覺得罪孽的一件事情。
只是靖榕不急着爭辯撇清,而是聽陸廉貞繼續說着。
“我也知道,你是要爲郝連城鈺收復三部。”陸廉貞又說道。
若是他能知道靖榕與郝連城鈺定下約定的事情,那他在胡國之中必然是有眼線的,可此時除了郝連城鈺與靖榕知道之外,卻難道還有第三人知道嗎?莫非陸廉貞便是在郝連城鈺與靖榕定下約定的時候,就埋伏在一旁——而郝連城鈺與靖榕兩人都不知道。
陸廉貞本事,靖榕一向都是瞭解的。
只是沒想到他在胡國之內,竟然還有這滔天本事。
“我的兒啊,你的本事,我一向知道,只是將那藍解部收復已經是廢了九牛二虎之力,還是靠着那卓雅郡主才成事的——以一人傾覆一個部族,想來我兒是有這樣的本事的,只是恐怕要花費的時候,卻是至少要五年才行吧。”陸廉貞這樣說道。
——殺死藍解部族長,靖榕出了一半的力,而卓雅,也是出了一半力的,靖榕出的那一半力,便是潛入藍解部中,潛入司圖府中,以赤紅匕首,引出司圖瑕心中慾念,再是藉助廖先生的“好辦法”,將計就計,使假裝自己昏睡過去。
而在卓雅大婚之夜,便是將那茹夫人所給予匕首,交到卓雅手裡。
原本靖榕是想親自動手的,卻沒想到卓雅卻是將那匕首搶過。
……
而殺死司圖瑕之後,靖榕幫助卓雅將那屍體裹在錦被之中,再以易容術改變了一下容貌——司圖瑕與靖榕身量相差不少,而縮骨術,靖榕卻未能融會貫通,只是好在司圖瑕長年蜷縮着身體,而靖榕再穿上厚厚的衣服,倒也掩蓋了一二。
再加上卓雅如小鳥依人一般陪伴着,便更是掩飾的極好。
而後靖榕來到自己的客房之後,以最快速度換下司圖瑕的臉和衣服,再將卓雅捆綁好出門——讓那廖先生等人看了一場好戲。
只是這一次計劃裡,若是沒有靖榕的幫助,卓雅也是可以成功的。
只不過這成功的代價,卻是卓雅揹負刺殺族長之名,一樣陪着司圖瑕下這黃泉而已。
若是沒有卓雅相助,靖榕是決計做不到這樣的事情的。所謂暗殺之術,實則只是拼死之術而已,若是有那破釜沉舟,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魄力,想來這刺殺必然是會成功的。
所謂傳奇刺客,並非只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團體而已,他刺殺之後,便是有同伴接應,纔可做到全身而退,只不過若是成了所有人都知道的刺客,那他必然也是一個失敗的刺客。
而這個刺客,之所以會讓人知道,必然是隻有兩個原因的,一個是一時失誤,一個,是因爲他並非是那個刺客團體裡最利害的刺客——他被當做一個代表,一個象徵,一個讓這個刺客團體讓所有人知道的手段,總是要有人成爲傳奇的,不是嗎?
可靖榕既沒有什麼破釜沉舟的勇氣,身後又沒有一個團體接應,若非卓雅在,她便也沒有全身而退的辦法——便是有,也需要籌備許久,短則三月,多則三年也未可知。
只是靖榕恰好湊上了一個天時地利人和,卓雅幫了她,茹夫人也幫了她,甚至廖先生竟然也在莫名之中幫了她。於是靖榕只花費了大約半月的時間,便完成了三分之一的郝連城鈺與靖榕定下的收復三部的任務,可實則,那也不過是好運作祟而已。
靖榕從來不會覺得一次依靠好運,這下面便一直會好運連連的,正相反的,她是一個不相信好運的人。故而當陸廉貞這樣說的時候,靖榕心中有的只是拜服。陸廉貞估算的時間,總是沒有錯的。
“爹爹說的沒錯。”靖榕這樣說道。
“只是你與那郝連城鈺約定的時間,似乎是隻有三年啊。”陸廉貞這樣帶着笑意說道,哪怕這青夔部的族長在一年之內被靖榕殺死,那又如何呢?六位族長之中,哈圖默默奇妙死亡,而司圖瑕卻是死在了自己的洞房之中,再加上一個青夔部族長,便是餘下的三個,哪怕這三個族長是白癡,也該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吧。
怕是接下來的刺殺只會難上加難而已。
靖榕點點頭。
“我的兒啊,你可想過,若是沒有做到,又會如何呢?”陸廉貞突然這樣問道。
這一問,靖榕卻是一愣,這幾日她心中事情太多,連是與郝連城鈺約定的時候,也總是覺得自己想的不夠多,而陸廉貞此時問的,便是她想的不夠多的東西。
靖榕微微皺了皺眉,臉上表情淡淡,卻已經將他心思出賣了。
“那郝連城鈺與你約定,若是成了,大赤無憂,那若是未做成與他約定的事情呢?”陸廉貞問道,只是他不過一問而已,卻是又繼續說了下去,“三年時間裡,你殺的死一個,殺的死兩個,而第三個卻是難了。不過他原本做的也並非是讓你成功的打算——你費勁心思爲他收復部族,只不過他要的,便是你恰好只殺死兩個,卻沒殺死三個。”
沒殺死三個,約定便不成立,可靖榕卻是幫郝連城鈺掃除了無數障礙。
如此一來,郝連城鈺便真真是一個好算計。
靖榕臉上並無悔恨表情——事情已經約定而成,難道還有反悔餘地嗎?如今要想的,便是如何在三年之內將三位族長殺死,完成與郝連城鈺約定。
陸廉貞看着靖榕若有所思模樣,便是往前湊了一湊,那蒼白五指輕輕放在靖榕在平臺的小腹之上,便是這樣說道:“倒不如開口求我一求,我終究是孩子的父親,若是你開口,便一定是會幫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