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眼前盲眼男子貴氣異常,卻沒想到他竟能說出十五年前一郡之長的名字——這是廖先生萬萬沒想到的事情。
可他又是留了一個心眼,只是摸了摸胯下那馬的鬃毛,這樣彷彿漫不經心說道:“我見你也不過最多二十歲,你這二十歲的小子怎麼會知道十五年前一郡之長的名字。莫不是隨便說出一個來騙我吧?”
廖先生這般問道,雖然他知道對方說的是真的——他終究活的算久了,人又聰明,對方是不是說謊也是大約可以看出來一些的。
秦蕭舉止輕鬆,聲音也穩,半點也看不出撒謊模樣。
——若只是秦蕭一句話便可將事情了了,大約也不會有這樣多人慘死了。
這廖先生吃飯之前,總是要洗手的,剛剛便彷彿別人將那盆水打翻了,他又爲自己打了一盆水一樣,可這手剛剛伸進水裡,旁人卻往這水裡丟了一塊泥……
——秦蕭將蘇和十五年爲官經歷,竟是一字不差微微敘述,彷彿如數家珍一般。
旁人聽着這一大串官名從秦蕭口中讀出都已經聽的暈暈乎乎的,可說出蘇和晉升官途的秦蕭卻是字字不亂,聲音雖然不大,卻是乾淨剔透。
如此一來,這秦蕭說的,必然不會是假的了。
可他若說的不是假的,這廖先生說的便是不真了。
廖先生雖是沙匪,卻也是文人,文人的臉皮,總是略略薄一些——雖然這後面的大漢都知道廖先生是撒了謊的,卻只有廖先生一人當真了。
他彷彿被人識破了謊言似的,羞臊地將臉埋進了袖子之中——只是有趣的是所有人都知道他說的不過是一句假話,可他卻彷彿自己是說了真話一樣。
他駕着馬,一步一步地離開商隊,甚至走到了沙匪隊伍後面。
張老爹以爲危險過了。
所有人以爲危險過去了。
可那廖先生到最後,卻只是輕輕巧巧地說了一句話:“算了算了,我不管了。”
他本來是想要吃飯的,可如今沒能洗手,自然也就沒了胃口,可這一大桌子菜已經擺在了桌子上,色香味俱全,還散發着騰騰的熱氣,這讓人如何能夠不食指大動呢。
——剛剛所有人都在等廖先生動筷子,可如今廖先生說沒胃口了,他不吃了……
那他不吃了,自然是是別人動筷子的時候了。
根本沒有遲疑的時間,沙匪與護衛打在一塊兒,頓時血的味道在空氣中蔓延。
那些護衛收了張老爹的錢,自然是將人護在身後的,可他們能保護地了張老爹,卻並不能保護商隊裡的大多數人,而這大多數人,也包括秦蕭和靖榕。
只是好在靖榕有自保能力,非但是自保能力,她甚至還能保護秦蕭。
這些沙匪雖然窮兇極惡,可也不過只是一些江湖草莽而已,靖榕曾與刺客搏命,又是陸廉貞手下教出來的,要將這一羣沙匪趕退,自然不是難事,這是這一羣沙匪若未被趕盡殺絕,落下後患,恐怕是後患無窮……
如此一想,靖榕手下毫無遲疑,手起刀落,便是結果了一個離自己最近,想要襲擊自己的一個沙匪。
張老爹倒也不是菩薩心腸,他爲商人,卻不是什麼善人,且他知道這羣沙匪爲非作歹,殺了不少過路人,便是下了死命令,讓這一干護衛不要留情,將人斬殺。
可沙匪約摸三十人,這護衛也不過十幾人,誰贏誰輸,一目瞭然。
這輸贏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
可哪裡知道,這十幾個護衛之外,還有一個陸靖榕!
靖榕身形如刃,彷彿鬼魅一般取了幾人性命,皆是一刀入吼,毫無遲疑,亦是對方毫無預兆,只覺得有什麼東西涼涼的劃過脖子,再是一低頭,卻只覺得熱熱的血從脖子裡噴了出來……
商隊本來三十幾人,如今只剩下二十多人,其餘皆在頑抗。
——他們知道這一羣沙匪做派,便是求饒也不過是自尋死路而已,倒不如博它一搏,求得一個生機。
且這商隊多是青壯年,一個個身強力壯,便是拼力氣也是不會差的,只是那沙匪一個個都略懂一些武藝,又手握兵器,殺人又殺慣了,且人數上也是壓制了商隊之人,這才讓衆人覺得毫無勝算。
——廖先生也是這樣以爲的。
他終究不是什麼莽夫,要想與人爲敵,也會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眼前這個商隊人數略低於自己的隊伍,雖有護衛,可護衛也是不多,加之自己的部下還是有些武功又帶着武器的,這樣一來,想來這場掠奪自然是贏多,輸少。
且這張老爹雖然丟下了貨物,但這廖先生是何人啊,他搶過的貨物,殺過的人,怕是自己也數不清了。
這貨物雖然值錢,卻還要變賣,自然是銀錢來的更快也更簡便一些。
而這銀錢自然是在人身上。
——他如平常一樣,走到那商隊之間,要人猜猜題目。
可哪知道,那商隊領隊人竟是一出手便是二十兩黃金!可這二十兩黃金雖貴,卻買不了半條人命。且這小老頭兒可以拿出二十兩黃金,想來等下從他屍體那搜刮出的錢,該會是更多的。
想到這裡,廖先生便偷偷笑了一聲。
可又覺得自己剛剛被人識破了謊言,還是略略覺得有些尷尬。
他此時還是那副模樣,以袖子遮着面孔,不讓別人看到自己的模樣——自然也看不到外面發生的情景。
他只覺得後面的慘叫聲很大——反正每一次他們殺人,被殺的人慘叫聲也總是很大的,可這一次,卻大的離譜。
將袖子放下之後,卻發出那漫漫黃沙之上,全是屍體……
——有商隊的,更多的,卻是自己的部下。
而在沙漠之中游走的那個小個子,手裡拿着匕首——那把匕首,猩紅的,彷彿是由血做成的一樣。
突然,起風了,黃沙漫天……
當廖先生回過頭看着漫漫黃沙的時候,突然,他的臉色變了。
他大喊一聲:“貨不要了,咱們快走!”
說罷,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商隊的人擦了擦臉上濺的血,看着沙匪幾人殘兵敗將狼狽地騎馬離開……有幾個,甚至都來不及騎到馬上。
——他們以爲是自己將人趕跑的。
可下一刻,他們便再也笑不出來了。
因爲那漫漫黃沙之中,另有一隊人馬駛來……
爲首的卻是……
“是你!”那是靖榕短促而驚訝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