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熱鬧的南方獵人公會,現在已經空無一人。
這座由舊時代廢棄的防空洞改建而成的地下據點,除了洞口透進來的一片慘淡的日光之外,顯得黑洞洞陰森森的。
只有周陽的腳步聲,迴盪在一片空曠安靜之中。
他推開小酒館的門,門上的風鈴照例叮叮噹噹的響起來,雖然它已經沒有主人。
周陽走向門口的設備間,拉起牆上的一排電閘。
溫暖的黃色燈光立刻充滿了整個空間,棕黃色的桌椅整整齊齊的擺着,一切都像以前一樣,只是一切上面都落了一層薄薄的灰塵。
他走進吧檯,打開酒櫃,自己倒酒喝。
吳曉暄說過,這裡的酒都留着,冰櫃也沒斷電,如果將來有路過的人,都可以隨意在這裡歇個腳。
“幹嘛?跟個鬼魂似的。”周陽放下杯子說道,杯子裡的冰塊相撞,發出悅耳的聲音。
“你能看到我?”吳清一直默默的站在吧檯的另一端。
“看不到,能感覺到。”周陽說。
看不到指的是視覺上,那裡並沒有東西映入視網膜,但是對於進化者來說,視覺早已不是最重要的,在他的感知裡,一箇中年男人充滿怨念的站在那裡,似乎不喜歡被人打擾。
周陽從兜裡掏出鑰匙,放在吧檯內側。
“吳曉暄讓我給你的。”
“她讓你……給我?”吳清顯得有些吃驚,“她怎麼知道我還活着?她又怎麼知道你能找到我?”
“無論變成什麼樣子,親人的靈魂總是連在一起的。你整天在這裡轉悠,她怎麼會察覺不到,她只是看不到罷了。”
吳清看起來有些難過。
周陽轉着酒杯,想了想,拉開吧檯下面的抽屜,把鑰匙塞進裡面。
“別丟了,還是放裡面保險點兒。”
“……你明知道我用不了。”
“不一定,也許哪天你跟姜鳳陽一樣轉世投胎了呢。”周陽喝了一大口酒。
“轉世投胎……這個詞聽起來怎麼這麼怪異。”
“你看你現在就像個鬼魂,難道不是轉世投胎嗎。”
“……算了,不跟你貧。”
吳清繼續充滿怨念的沉默,小酒館裡只有周陽酒杯裡的冰塊被他晃的叮咚作響,這麼被人看着喝酒還真的挺不自在,如果這個大叔也可以喝酒,他很想跟他喝一杯。
“他們都去尋找自己的出路了。”周陽突然說道。
“……我知道。”吳清的反應總是慢一些,看起來心事重重。
“你呢?”周陽問道,“你準備在這裡呆上一千年嗎?”
沒有回答。
“還是準備和這裡融爲一體,化身幽靈酒館?”
還是沒有回答。
“你這個人太悶,真沒意思。”周陽喝光了自己的酒,“鑰匙也給了,酒也喝了,我的事情做完了。”
他向吳清的方向舉杯,滿足的微笑,說道:“永別了。”
還是沒有回答。
吳清只是傳來輕輕的嘆息,進化者的終極出路究竟在哪裡,自己又要去往何方,去做何事?他無從得知,也無法決定。
在這個即將被遺忘的世界上,並不只有他一個人無家可歸。
……
將酒館還原成原來的樣子之後,周陽從獵人公會裡走出來。
天色漸暗,荒野的黃昏來臨了。
方舟號的登船截止日期就是今天,如果沒什麼意外,太陽落山之後,登船通道就要關閉了,只剩下供高級管理層和重要系統工程師出入的特殊通道。
在這之後,方舟號將進入試運行階段,隨時準備起航。
周陽奔行在荒野上,彷彿回到幾年前,那些在獵人公會的時光,無比自由。
小白從他包裡探出腦袋,“你看,大飛船也要起飛了,你留在這裡也沒什麼事情了,還墨跡啥?什麼時候才能跟我去極寒之地哇?”
“着什麼急,這不大飛船還沒飛呢麼……”周陽話還沒說完,卻忽然停下了。
他和小白齊齊的停步,望向同一個方向。
天邊似乎照來一束陽光……
不,那不是陽光!奇異而巨大的能量爆發正從那個方向傳來。
周陽的心頭驟然一緊。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能量,大概地球上所有的晶石一起引爆,也沒有這麼劇烈。高能的高速粒子流之間碰撞,分裂,湮滅,無窮無盡的能量在一瞬間之內釋放出來,衝擊,震動,演變爲熱能。
即使離得這麼遠,他也能感受的得到那無聲無息的震撼。
幾秒鐘之後,是撲面而來的熱風,帶着迅速碳化的微粒浮塵,捲過蒼茫的大地。
這個方向,是第三大區中央區,他曾經住過的地方。
周陽換了方向,朝那裡飛奔而去。
他曾經在那裡遇見殷茵,還有樑立,和韓光住在同一個宿舍,在殷茵的小醫務室裡面聽她講進化者的事情,和她一起去聯盟唯一的遊樂園,還有和樑立和聶寒冰一起與當時的首相奧爾斯互設殺局……
“喂,你又去哪裡?!”小白叫道,“我們不是正在說去極寒之地的事情嘛!”
“小白,你還記不記得,你在哪裡變成兔子的?”周陽說。
“哼,服了你啦,我再也不管你啦!”小白大叫道,繼續窩進包裡。
它怎麼能忘了呢。
那是一個流光溢彩的夜晚。
高大的天空樹燈火通明,像是一座散發着光芒的天空支柱,撐起漆黑的夜幕,蔚爲壯觀,真不知道人類是怎麼造出那麼神奇的建築的。
天空樹下的花園廣場上,開滿了各色的鮮花,入夜的涼風吹來,帶來隱隱約約的清香。
孩子們在廣場上奔跑嬉戲,周陽坐在花壇邊抽菸。
小白那時只會變一條白色的手絹,躺在他又窄又臭的褲兜裡。
那時它看着美美的夜晚,聞着香香的空氣,聽着娃娃們的喧鬧,就想着,要變一個人人都愛的東西才行哇!
它變啊變,一瞬間試了千萬種變化,把周陽嚇了一跳。
“猜個謎語!”最後小白超級興奮的說,“兩個小白加起來是什麼?”
“……”
“小~白~兔~”
周陽膝上那團白胖胖圓滾滾的東西晃了晃,擡起頭來,無比得意的抖了抖兩隻長耳朵,眨了眨兩隻大眼睛。
它怎麼能忘了呢……
小白想着就開心,真是在包裡窩着睡覺都會笑醒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