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害怕
由於時差問題,春晚結束的時候,迪拜才晚上九點。雖是意猶未盡,但鑑於明天還要上課,大家只得早早散去。
陪着雲宇樹送他父母回了房間,我一整天的使命也宣告完成。長長舒了一口氣,和雲宇樹道了聲再見,轉身正欲離開,卻發現他依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望着我。
“怎麼了?不回去?”我疑惑。
雲宇樹搖搖頭,若有所失地低語道:“想起今天在外面參觀時,你同我媽媽說會好好照顧我,聽着,心裡很開心。”他擡眸看我,面上浮起一絲悵惘的笑意,“汐汐,真希望有一天,你不再是假扮的。”
氣氛微微凝滯,這樣的曖昧,是我不願承受的。
有時候,盛情難卻是個貶義詞。濃厚的情誼,給錯了人,難以推辭,卻萬分焦心。
瞧見我尷尬的表情,雲宇樹無奈地擺擺手,打着圓場道:“我又說多了,你快回去吧,早點休息。”
我呆呆地點了點頭,勉強扯出一絲笑容,依然很禮貌:“你也是,除夕快樂。”
說完,不願多呆,轉身離去。
回到房間,倒頭就睡。鬧騰了一整天,實在有些疲憊。夢境中,突然響起了一陣電話鈴聲。我原本想用意識關掉鈴聲,它卻一直響個不停。
幾次三番後,我終於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發現這並不是夢境,而是穆薩的電話。
“喂?”我渾身懶洋洋的,還沒清醒。
“你在哪?”
“酒店房間啊。”
“一個人?”這問語有些惱怒,甚至帶着些諷刺和自嘲。
“當然。”我依然昏昏沉沉。
那頭傳來了跑步聲,呼吸上下浮動,半分鐘後,當我再次昏昏欲睡之時,聽見穆薩命令的口吻:“開門。”
“嗯?”我蜷在牀上,捨不得睜開眼,“開門幹什麼?這麼晚了。”
“我在門外!”他陡然提高了聲調,毋庸置疑的語氣。我一個機靈,這才反應過來,掀開被窩,趿着拖鞋朝門口走去。
除夕深夜,他是來陪我跨年的嗎?渾渾噩噩間,我忽略了他聲音中的慍怒,只覺一股意外之喜涌上心頭,整個人瞬間染上了愉悅的笑意。
打開房門,我下意識地撲到他懷裡,用手臂環住他的腰身,舒舒服服地閉上了眼。可這動作只停留了不到一秒鐘,穆薩便一把將我扯開,徑直走到臥室的衣櫥前,拉開了櫥櫃門。
衣櫥裡,除了衣服,自然什麼也沒有。穆薩愣了愣,似放心又似揪心,悶悶地坐在牀頭,望着地面,不說話。
“怎麼了?”我的頭腦漸漸清醒過來,覺察到他的不悅,有心想活躍氣氛,笑道,“難道你沒衣服穿,大半夜到我這兒找衣服?”
他不答,手中的拳頭卻是攥緊了。窗外,慘淡的月華滲入屋內,顯出莫名的悽楚和冷寂。藉着幽深靜謐的光亮,我分明看到他隱忍狂怒的臉色,他驚痛苦澀的神情,還有,那隱藏着千濤駭浪的深沉瞳眸。
“穆薩?”我心中不安,靠坐在他的身邊,輕聲問,“你遇見了什麼事嗎?不開心?”
穆薩咬咬牙,似乎正在努力讓自己冷靜,良久良久,終於,帶着痛心與不忍,恨恨開口:“你爲什麼要騙我?”
“嗯?”我不明所以。
慢慢地,穆薩擡起頭,目不轉睛地盯着我,喉嚨裡擠出嘶啞:“你不想同我一起,直接告訴我就好,爲什麼要騙我?”
我輕蹙眉頭:“騙你?我哪裡騙了你?”想到他方纔進來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打開衣櫥,一陣凜寒侵襲全身。我不可置信地望向他,喑啞着嗓子問:“你以爲,我在衣櫥裡藏了別人?”
他眸色一黯,沒有直接作答。只掏出手機,調出一個頁面,遞給了我。
萬般疑惑地接過,陡然一看,屏幕上,竟然是幾小時前聚會的那張大合影!
“早晨我給你打電話時,你說你在機場接朋友的父母。我以爲這個朋友指的是連翩,卻沒想到,原來是他的父母。”穆薩的聲音帶着痛苦的掙扎,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整個人如同一隻瀕臨崩潰的野獸,無比壓抑,字字泣血,“照片上,他還摟着你,緊緊地摟着你!而你,居然還笑得這樣開心!ee,你到底瞞了我多久,瞞了我多少事!”
氣氛沉悶窒息,在他的咄咄逼問下,我不禁感到忐忑害怕。手臂被捏得陣陣發疼,我忍不住驚呼出聲,掙扎着,喘息着:“穆薩,不是你看到的那樣,你聽我解釋。我和他沒什麼關係,這只是幫他一個忙,假裝做給他父母看的。”
我氣喘吁吁地說完,穆薩迫人的氣息卻絲毫未減。他的手鉗制着我,眼睛紅得充血,胸口大幅起伏:“假裝的?有什麼原因,需要你做這樣假裝?”他突然甩開我,力氣大得讓我栽倒在牀,“ee,你不要再騙我了!”
“我沒有騙你。”我拼命地甩着頭,攥住他的衣袖,直把袖口攥到了發皺,繼續解釋:“穆薩,我和他真的沒什麼,只是幫他一個忙而已,一切都是假的。這張照片裡的畫面,也只在拍下的一瞬間出現,其餘時候,我們都毫無瓜葛。”我看向仍然緊繃着神經的穆薩,胸中快要喘不過氣來,低低道:“穆薩,你誤會我了,別這樣。”
他湊近我,眼底布着血絲,突然間,暴虐地將我揉進他的懷裡,忿忿地、狠狠地、又帶着微薄的渴求反問:“我怎麼知道這真是個誤會?”
我已是無力,全身癱軟,只頹然地低問:“穆薩,你要怎樣才能相信我?”
他鎖緊了我的身體,陰沉地命令:“給他打電話,向我證明。”
“什麼!”我驚恐地睜大雙眸,難以置信地看向穆薩,“這麼晚了,你讓我給他打電話?還是說,你想讓別人都知道我們倆的關係?”
穆薩不動聲色,沉默地直視着我。他的眸子裡,正倒映着我的輪廓,如此地清晰、刻骨。
現在是晚上十二點,雲宇樹白日疲累,此刻想必已經睡去。而穆薩,居然要求我在這個時候,給雲宇樹打電話求證。
我的心中說不出是什麼滋味,生生地疼了一下,慘然地詢問他:“明天白天再打,好不好?現在會打擾別人休息的。”
穆薩還是不說話,目光中有一種我看不懂的沉鬱,像是在看我,又像是穿過我的身體看着什麼。
心突然就涼了下來,肝腸一寸寸地斷裂,情緒難以爲繼。
抱着絕然的心情,我拿出手機,開始尋找雲宇樹的號碼。而穆薩沉默地坐在我身邊,看着我手指的每一步動作,居然沒有絲毫阻攔。
離目標越接近,我的情緒越是慘淡,旖旎的心境逐漸滅絕,燃起一團深深的怨懟。
找到號碼,進入界面,手指顫顫巍巍地點下,我打開免提,接通的提示音響起。
“嘟——嘟——”冷清的接通音響了兩聲以後,穆薩突然伸出手,想要掛斷電話,沉而酸澀的聲音響在耳畔:“我相信你了。”
鼻子一酸,這是我方纔一直在等着的話,但太晚了。此時此刻,我已經被滿滿的悲愴包圍,從他的懷裡掙扎而出,倔強地站在牆角,不甘不願地瞪着他。
“別打了,我相信你了。”穆薩重複了一遍,這聲音中,心痛與難捨交織,帶着深深的眷戀,卻沒有全然的釋懷。或許,他讓我打這個電話,只是想試一試我的反應,想讓我給他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制止我,是不想爲難我,但依然有着難解的心結。可是,如果這個電話我今天不打出去,他有可能真的消除懷疑嗎?不,他不會。而我,將是百口莫辯。
忿忿的情緒再次涌起,我咬着牙,任電話嘟嘟作響,與他對峙。就在我以爲雲宇樹不會接起電話時,那頭卻突然傳來了他隱隱帶着期待的聲音:“汐汐,這麼晚了,打電話有事嗎?”
我心中不忍,仍咬着牙,沉下一口氣,用英語一字一頓地問:“明天,我還需要繼續假扮成你的女朋友嗎?”
這句話說到後面,我的聲音已染上哭腔,越來越喑啞。雲宇樹一怔,似乎正在思考,久久沒有做聲。我一邊瞪着穆薩,一邊等着雲宇樹的回答,終於,電話那頭低低開口,用深沉凜冽的英文回答道:“不需要了,謝謝你今天的假扮。”
然後,雲宇樹迅速掛了電話,沒有絲毫的猶豫。
突然間,渾身無力,我順着牆角緩緩滑了下去。倉皇中,想要抓住些什麼,卻什麼也無力抓住。雲宇樹必定是懂了,深夜零點,我突兀地用英文詢問他這樣的事,稍稍想想,便知道用意何在。只是,他會猜到我身邊的男人仍然是穆薩嗎?如果他知曉,必定會對我失望透頂,而我,或許將因此而失去他這個親切而體貼的朋友。
穆薩急忙跑過來,扶起我,擁住我:“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這句抱歉,說了一聲又一聲。我痛苦地閉上眼,身體瑟瑟發抖,眼淚禁不住奪眶而出。這一次,換做我猛地推開他:“穆薩,爲什麼好好的解釋你不肯聽,一定要採取這種方式呢?我和你呆在一起這麼長時間,你連這點信任都不能給我嗎?”
一切的挫敗、委頓、苦楚抵在喉間,我突然轉過邏輯,衝他大喊:“別說我和其他人沒有關係,就算真有什麼關係,你又有什麼資格管我呢?”
空氣一瞬間安靜下來。
穆薩怔怔地愣住,喉嚨上下動了動,卻是一片哽咽,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暗夜裡,陰影裡,我們沉默着,衰亡着。
滯息良久,突然,他垂下眼睫,低低地開口:“ee,就是因爲我什麼資格都沒有,纔會疑神疑鬼,纔會如此地害怕……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