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上一條?”
青衣小廝睜大了眼,還從沒人敢和大業的香行會講條件! “不……”想說不行,一張嘴,想起上頭的交代,青衣小吏硬生生地改了口,“……不知姑娘想加什麼條件?”
“這個契約沒有註明東家是誰,我……”
青衣小吏刷地變了臉色,搶話道,“……這點你放心,有大業香行會作保,一定沒問題。”
“就是爲這兒,我才擔心呢……”穆婉秋在心裡頂了一句,嘴上卻說道,“我相信您……”瞧見他咧嘴笑了,話題一轉,“只是,能不能再加上一條,這契約成立後,一旦發現東家經營的是調香之外的行業,我有權單方面解除契約,並不負擔任何賠償……”
如果東家是個開妓院的,她死也不能答應!
“這……”
“還有……”穆婉秋接着說道,“至於酬金,到時就看我取的名次雙方再議……”頓了頓,“如果有一方不滿意,這契約自動失效……”
你當你是大爺呢!
青衣小吏錯愕地瞪着穆婉秋,兩腮鼓了又鼓,他很想一口回絕,揮手將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打發了,剛纔還苦苦哀求自己通融通融,這一會兒功夫竟拿起把來!
可惜,這件事他也做不了主。
嘴脣翕動,好半天,他才呼出一口氣,“這個……你稍等,我進去給你問問……”
譁……
穆婉秋身後一陣唏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一個要飯花子也想和大業的香行會講條件。”
“大業香行會又不是你家的。能答應了,纔怪!”
“小姑娘,你快走吧,別在這兒自討沒趣了……”
“就是……白白地妨礙我們報名……”
“快點,我腳都站酸了!”
“……”
報名隊伍久久不動,排尾忍不住抱怨起來,喧鬧聲一陣高似一陣,穆婉秋但覺兩耳發熱,腦袋嗡嗡直響,不是這場賽事兒對她十分重要。她真想應了衆人所求轉身就走。
“快看,出來了……”
“出來了……”
不知誰喊了一聲,喧鬧聲戛然而止,所有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滿頭大汗的青衣小吏身上,屏息靜氣看着他的臉。
來到近前。青衣小吏朝穆婉秋客氣地抱了抱拳:“您的兩個條件香行會基本同意,只是……”他話題一轉,“白姑娘要想自定酬金。就必須進前五十名,否則就由東家來定……”稱呼也改成了您,語氣極爲客氣,“……您看可行?”
“好……”穆婉秋點點頭。
青衣小吏神色也是一輕。“白姑娘稍等,我這就把契約拿回去改改……”
譁……
穆婉秋身後傳來一陣尖叫。大業香行會竟答應了!
這小姑娘到底什麼來頭?
人們紛紛跳起腳,想看清前面那個纖細襤褸的小姑娘的容顏,可惜,只看到一顆顆黑糊糊的後腦勺。
心裡也十分好奇,穆婉秋簽完字,擡頭問青衣小吏,“這位大哥知道不,是哪家作坊想要我?”
捧着簽好的契約,青衣小吏完成任務般舒了口氣,朝穆婉秋搖搖頭。“這個我也不清楚,白姑娘慢走,記得三天後辰時二刻準時來這兒集合參賽……”
“謝謝大哥……”問不出來。穆婉秋索性憑天由命,一轉身。人羣又是一陣沸騰:
“……你們瞧,這不就是和劉師傅斗香的林記那個小雜工嗎?”
“是啊,是啊,聽說鬥敗了,被攆出了朔陽……”
“……我也聽說了,她什麼時候又回來啦?”
“竟交上了個來頭不小的大人物……”
“真他媽的命好……”
“……”
尖叫聲一陣高過一陣,人們竟忘了報名,紛紛轉過身,目光追隨着穆婉秋的背影。
感覺身前背後一束束火辣辣的目光,繞是經歷了兩世,穆婉秋心也禁不住砰砰亂跳,她僵直着後背,快步閃進人羣,直聽到身後沒了聲音,才長長舒了一口氣,擡手擦了擦額頭的汗。
隨着擁擠的人流緩緩地走着,穆婉秋從袖籠裡取出剛籤的契約又仔細看起來,目光落在“五年”的字樣,脣邊不覺泛起一絲苦笑,“……一百文,我就把自己賣了,那些走投無路賣身青樓的姑娘也不是這個價啊,說出去,誰信?”收好契約,穆婉秋摸着空蕩蕩的袖籠皺起眉來,“……一文錢也沒有了,還有三天才開賽,這三天我怎麼辦?”
目光落在遠處倚在牆角曬太陽的一羣流浪兒身上,穆婉秋尋思着要不要也去鎖子家拿些乾糧,然後跟他們一起露宿街頭,想得出神,沒留意迎面撞上一道人牆,慌忙收住腳步,“對不起……”一擡頭,穆婉秋錯愕地張大了眼。
玉樹臨風,他飄飄逸逸地站在那裡,雪白的衣衫上灑滿一層祥和的光暈,有如陽光下瑰麗的奇寶,使周圍的人流都黯然失色,又似蔚藍天空中的一朵悠閒的雲,讓穆婉秋第一次感覺到襤褸的自己像泥土般卑微……
正是在平城見過的黎君,在笑盈盈地看着她。
“……白姑娘別來無恙?” 想起初見她時一副衣衫襤褸的模樣,他調侃道,“白姑娘真有能耐,即便身懷鉅款,也能把自己變的這麼落魄……”心裡琢磨着她的銀子都花哪去了?
真的是他!
他還記得她,一陣莫名的欣喜涌上心頭,四目相對,穆婉秋盈盈地笑起來。
……
秋香雞、板肉燜鵪鶉、荸薺獅子頭、糖醋鯽魚……看着滿滿一桌菜,穆婉秋險些流出口水,她已不記有多久沒見過這些了。
“白姑娘請……”黎君舉杯相讓,“不知白姑娘的口味。我冒昧多點了些……”
“謝謝公子……”穆婉秋低頭大吃起來,天不亮就起來排隊,到現在她水米未沾。
吃了一會兒,感覺四處異樣的沉寂,穆婉秋驀然擡起頭。
黎君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滿眼是笑,站在他身後的秦健則錯愕地睜大了眼,也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下意識地拿起桌邊的絲帕擦了擦嘴角,穆婉秋疑惑地看着黎君,“黎公子怎麼不吃……”
“倒茶……”黎君朝身後揮揮手。
“……白姑娘有多久沒吃飯了?”秦健上前拿起壺給穆婉秋續了杯茶水。
這就是說她吃相很難看了。難怪他們用那種眼光看她!
回頭想一想,自己剛剛吃的是有些快了,前一世春香樓的媽媽曾百般調教,“……女人的吃相極重要,一定要雅。對面滿桌的魚肉,即便再饞,也要一小口一小口極慢極雅地吃。而且,每樣只能吃一點點,小啄即止,這樣才能彰顯出女人的高貴。優雅……男人才能爲你傾心,肯把銀子花在你身上……”春香樓媽媽的話迴盪在耳邊。穆婉秋的臉騰地漲紅,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只片刻,她又沉靜下來。
前世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務求盡善盡美,不過爲了取悅男人,勾引男人罷了,以色侍人,不得不如此,這一世,她沒那個必要了。“……我一大早就去排隊報名,一直沒吃飯。”語氣淡淡地,彷彿沒聽出秦健言語間的戲謔。
明明看見她眼裡有一絲慌亂。只片刻,便冷靜下來。笑看着穆婉秋,黎君眼底閃過一抹欣賞,他見過的女人,那一個不是做作十足,還沒有一個能在他面前這麼冷靜,雙眸這麼清澈的,輕咳一聲,“白姑娘身懷百萬,怎麼不買個丫頭隨身帶着,凡事還要親力親爲?”他記得她身邊有一對童子的。
身懷百萬?
穆婉秋一怔,好半天才想起一年前她曾在平城贏過一百多萬兩銀子,就笑了笑,“……早在來朔陽的路上就丟了。”彷彿是說她丟了一塊帕子般淡然。
黎君神色一斂,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丟了!” 彷彿自己丟了銀子般,秦健嗷的一聲叫起來,“……那是一百多萬兩啊!” 她怎麼能說得這麼輕鬆,不可置信看着穆婉秋,“……怎麼沒見官府查過?”去年他家公子來朔陽時特意找過她,不得之下,也懷疑她是丟了銀子,曾遣人去各處官府打聽過。
“我沒報案……”
“沒……沒……”秦健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好半天,才透出一口氣,“……沒報案?”擦了把口水,“爲什麼?”真金白銀,那可是一百多萬兩啊,又不是來歷不明!
“麻煩……”穆婉秋輕描淡寫地說完,又低頭吃了起來。
麻煩?
黎君眼底閃過一抹深思,“……她真的是怕麻煩嗎?”
一把按住她的筷子,秦健氣鼓鼓的,“……那可是一百多萬兩啊,你怎麼能只因爲麻煩就不報案!”彷彿她不報案就對不起他似的。
穆婉秋擡頭盯着他看。
“健兒……”黎君低喝一聲。
秦健忙收回手,卻還用一雙氣鼓鼓的眼睛盯着穆婉秋。
臉不變色地夾了口菜送到嘴裡,優雅地嚥下去,穆婉秋這才擡眼看着黎君,“……墨雨墨雪在黎公子那還好吧?”又問,“她們沒告訴您這些事兒嗎?”
“……墨雨墨雪?”黎君眼裡閃過一絲疑惑,“……是那兩個童子嗎?”
“是啊……”穆婉秋點點頭。
“……她們不是跟着您走的嗎?”對穆婉秋這種凡事渾不在意的態度成見頗深,秦健語氣很不忿,“怎麼又問起我家公子來了?”他家公子又不是負責給她看童子的老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