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還真別覺得貴。”
見穆婉秋猶豫,以爲她嫌貴,掌櫃誠懇地說道,“……跟您交個實底兒,這本書可是當初我爺爺花了近百兩銀子搶到的,魏氏把一生的心血和心得著成了兩本書,除了這本,還有一本魏氏調香術,記錄的都是魏氏不外傳的秘術!”他嚥了口唾沫,“那纔是真正的無價之寶!我爺爺當初也是聽說光有魏氏調香術,不看這本香料大全裡的獨特手法,也炮製不出極品香料,調不出極品好香,才毅然買下了這本書……
爺爺原本指望得了魏氏調香術的人,一定會花重金來買這本書……”搖搖頭,掌櫃嘆了口氣,“可惜,魏氏一生未嫁,有人說是因爲傷情,也有人說是因爲她畢生致力於調香,沒有時間談婚論嫁……總之,就如那午夜的曇花,她一現之後便不見蹤跡,竟連傳人都沒留下,直到現在,也沒人知道她身隕何處,更別說她的秘術了……”他真誠地看着穆婉秋,“這本書在小店保管了十幾年,我也是最近才聽說魏氏秘術早就失傳了,才起了賤賣之心……說真的,問您要二十兩,我也是賠上血本了的!”
怪不得那本書看着像天書,原來是分了上下兩冊!
聽了掌櫃的話,穆婉秋的心砰砰地跳了起來,暗吸了口氣,她勉強剋制着自己,用盡力平淡的聲音,道:“不瞞您說,我來朔陽快半個月了,就因爲不認識香料,至今也沒找到活,這纔想起買本書從頭學。”她重新翻開那本香料大全,指着裡面的插圖,“我也是看中了這些插圖,才起了要買的心思,你看……”漫不經心地合上書,“……能不能便宜些?”
“這……”掌櫃臉色發苦,“二十兩已經夠便宜的了。”
嘆息一聲,穆婉秋把書放到櫃上:“光學了炮製手法,沒有魏氏的秘術配方,您這書除了像我這樣認識幾個字又想從頭學習香料的,別人要了還真沒用……”穆婉秋指指遠處的一溜香料行,“真正的香料世家,都有自己的秘術手法,不懂魏氏秘術,沒有誰肯輕易放棄自家的手法,專學魏氏手法的!”
畢竟,單純冒昧地把自己的秘術和魏氏的手法結合,總是冒險。
掌櫃擦了擦汗,穆婉秋說的不錯,這也是這本書一直出不了手,價格一降再降的原因。
見穆婉秋目光落在二兩銀子一本的谷氏香料參研上,掌櫃又擦了擦汗。
單純地從學習香料來說,二兩銀子一本的谷氏香料參研更實惠,也是首選!沉吟半晌,掌櫃使勁咬了咬牙,“……十五兩!”他臉色有些發白,“再不能便宜了!”
看着掌櫃一副萬分不捨的樣子,穆婉秋也知道,這價錢真的是他的底線了,怕是再不能便宜了,低頭想了想,她狠狠地咬了咬牙,叢懷裡掏出錢袋,解開口,嘩啦一下倒在案上,“……我就這些銀子了,掌櫃大哥,您看看能不能賣給我?”
拿戳稱了稱,一共十四兩半碎銀,又數了數邊上的兩串銅錢,正好二百文,合起來不到十五兩,掌櫃擡頭看着穆婉秋,“……還差三百文,姑娘您看看能不能再湊湊?”
“……我真的一文也沒有了。”穆婉秋把錢袋子翻過來給掌櫃的看,又指着裝書的木匣,“就差三百文,匣子我不要,單要這本書,您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那個匣子是上好的金絲楠木做的,少說也值十兩銀子,他根本就沒把它算在二十兩銀子裡面!
哭笑不得地看着穆婉秋,掌櫃嘴咧的像吃了半斤黃連。
朔陽雖富,可識字的人卻不多,像穆婉秋這樣識字又肯花銀子買書的人就更是鳳毛麟角,掌櫃也知,他錯過了這個村,就再沒這個店了,猶豫再三嘆了口氣:“罷了,看您也是真心想買,我就當交您這個朋友了,姑娘記得以後常來光顧!”又嘟囔道,“……這樁買賣,我真是賠到了家!”
“哎……”穆婉秋盈盈地笑了起來。
接過那本三寸厚的香料大全,她的心通通亂跳,眼睛微微發紅。
這本書是她的了!
真的屬於她了,有了它,她就等於敲開了調香界的大門!
儘管這本書花光了她所有的錢,穆婉秋還是興奮的幾欲縱舞。
……
“……今兒怎麼樣?”循聲打開門,見是穆婉秋,三奎忙笑盈盈地請她進來,“白姑娘找到活了?”
“沒有……”語氣中透着股難掩的興奮,穆婉秋搖搖頭,輕快地進了客棧。
沒找到活還這麼開心!
撓撓頭,三奎滿臉疑惑地跟在穆婉秋身後,“……今兒怎麼這麼開心?咦……”他一眼瞧見穆婉秋手裡的書,“白姑娘買書了?”一把拽過書,胡亂地翻着,“……姑娘竟會念字?”
“嗯……”怕他弄壞了,穆婉秋忙收了回來,“三奎,今兒有沒有東家來召活?”
“還是那幾家……”三奎搖搖頭,目光沒離開穆婉秋手裡的書,“這書多少錢?”又道,“前兒三號客房的老孫也買了本,這麼厚……”他捏着兩個手指頭比給穆婉秋看,“花了三百文,您這本兒……”他眯着眼打量着,“有他那本四個厚了……要小的猜,怎麼也得一兩銀子……”他嘿嘿笑着邀賞般看着穆婉秋,“小的猜的對不對?”
書怎麼能用厚薄來論價!
穆婉秋啞然失笑,她頭也沒回,“……十五兩,在張大發書肆買的。”
“十……十……”三奎頓時睜大了眼,傻子般站在了那兒,好般天才透出一口氣來,他快步追上穆婉秋,閃身攔住她,“十五兩銀子您買這玩意?!”
朔陽重商工輕讀書是出了名的,受環境所染,即便身爲低賤的店小二,他也瞧不起那些肩不能擔手不能提,又窮酸的要命死要面子的讀書人。
“……這不是考秀才的書,是學香料的。”來這兒近半個月了,穆婉秋多少知道些這裡的風俗,她笑着衝三奎解釋道。
“學香料的書?”三奎一呆,伸手又要去拿,被穆婉秋藏在身後不讓他碰,收回手,三奎無意識地看着空空的手掌,突然,他象被蜂子蟄了一下,嗷地叫起來,“……天!白姑娘您真上當了!”
一句話惹得衆店客紛紛開窗探了頭向外瞧。
穆婉秋臉色微微發熱,她繞過三奎往裡走,“……是我真心真意想買的。”
“白姑娘……”也知嗓門大了,跟穆婉秋進了店門,三奎壓低了聲音,語重心長地說,“你想啊,誰家的秘術會擺在大上街賣?”狠狠地嚥了口吐沫,“要真那樣,小的也不幹這伺候人的活了,早就去買一本回來學學,開個香料行炮製香料了!”見穆婉秋在大廳裡坐下,就拿提壺給她倒了杯水,“街頭上的那些東西,什麼這個秘術那個炮製十八法的,都是騙人的玩意,姑娘您可千萬別信!”
說着話,他纔想起穆婉秋已經把書買回來了,忙住了嘴,回身拿了抹布擦桌子。
“……我這本是學香料的,不是什麼炮製十八法,什麼秘術……”學着他的語氣,穆婉秋微微地笑。
“您是外鄉人,是不知道,告訴您……”一句話又惹三奎打開了話匣子,“大街上那些真正紅火的香料行,哪家的調香師都有一兩手不外傳的秘術,以專門炮製某種香料著名……這些擺在書肆裡的書,也就騙騙你們這些略識幾個字的外鄉人……”他忽然一頓,停下手裡的動作,擡頭看着穆婉秋,“……白姑娘識字?”
“嗯……”穆婉秋點點頭,“怎麼了?”
“……小的也看出來了,姑娘您對炮製香料是個外行。”
臉色發熱,穆婉秋還是坦然地點點頭,“……所以我纔想買書學。”
“依小的看……”三奎認真地說,“姑娘您即便識字,也別學這些亂七八糟騙人的玩意,這樣的書您就是看上一百本,也未必有哪家香料行會要您……”他話題一轉,“您不如去應聘賬房,工錢雖比調香師少,可也沒那麼受累,幹好了也很受東家待見,年終還能得兩個喜面兒錢,吃頓白麪兒……”
朔陽識字的人不多,賬房也是個搶手的活計。
“……賬房?”穆婉秋眼前一亮,候地又黯了下去,她苦笑着搖搖頭,“我不會記賬,也做不了那個。”
想起這些天應聘調香師受到的嘲弄和白眼,她不想再去嘗試着應聘另一個陌生的行業,再去受人奚落,受人嘲弄一次。
更何況,做賬房先生,也不是她的目標。
“……您不會記賬?”三奎滿眼疑惑,看着她手邊三寸厚的書,嘟囔道,“您都會念書,怎麼可能不會記賬?”在他心裡,識字和記賬是劃等號的。
記賬也是門術業,不是識字就會的!
嘆息一聲,穆婉秋沒言語,她放下水杯拿起書朝自己的屋裡走去。
看着那本厚厚的書,三奎搖搖頭,低了頭繼續擦桌子,想起什麼,他扭頭朝穆婉秋的背影喊,“……白姑娘,您帳上的銀子用光了,又該交店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