搓着手等在牢門外,黎青不安地踱着步,?聽到說話聲,他一回頭,正瞧見獄卒送黎老爺出來,忙迎了上去,“……老爺,怎麼樣?”
黎老爺臉色青黑,“……他寧肯把牢底坐穿,也不娶清婉公主!”
被下了大獄豈是兒戲,看來這黎君真是坐牢坐上了癮!
這要是自己的兒子,非抓過來暴打一頓不可,婚姻大事豈可由他亂來,可是,黎君畢竟是自己的少主,心裡頗有微詞,黎青嘴上卻是不敢亂說,見黎老爺面色不善,只小心翼翼地跟着後面。
扶黎老爺上了馬車,剛要放下車簾,黎青忽然心一動,他傾身上前將半個身子探入馬車,低聲道,“……老爺,有一個人或許能說服大公子回心轉意。”
黎老爺神情一震,“……誰?”
“白大師……”
白姑娘?
黎老爺眼前一亮,候地又暗下去,“她未必肯出這個頭啊……”
隱隱地,黎老爺覺得,兒子不肯娶清婉公主,大約就是和穆婉秋有關吧?
男人可以三七四妾,若不喜歡嫡妻,完全可以再另娶喜歡的人做寵妾或平妻,自古像他們這種望族嫡子,婚姻大都是用來交易的,有幾個真心地能娶到自己喜歡的人?
身子望族長子,黎君不該不懂這個道理,也不該不知道和清婉公主的聯姻對黎家的重要,?可他卻抵死不從,大約就是怕穆婉秋嫉妒。
想起穆婉秋逼自己休姚謹的事情,黎老爺心又沉了沉,嘴裡重複道,“……她不會出這個頭的。”
黎老爺心裡也對穆婉秋的善妒頗有微詞,但一來穆婉秋沒嫁入黎家。二來她縷縷出手救黎家於危難,可以說,若沒有她,黎家早就傾覆了,鑑於此,穆婉秋雖是小輩,黎老爺言談上卻是不敢有絲毫不敬。
“……形勢不同,白大師總不會眼看着大公子身陷獄中。”黎青勸道。見黎老爺沉吟,又道。“老爺就讓夫人去試試。”
“也好,有夫人出頭相求,她總能給些薄面……”認真想了想,黎老爺點點頭,吩咐車伕,“不去驛館了,回府。”
女人最擅長的就是一哭二鬧三上吊,相信讓夫人多掉幾滴眼淚,穆婉秋心總不會硬到哪去。
……
“白大師進去吧……”吱呀一聲。獄卒打開牢門,回頭衝拎着食盒站在一邊的穆婉秋說道,?“白大師有話只管慢慢說,寧王爺吩咐,你想呆多久都可以……”
“謝謝獄卒大哥……”穆婉秋微微一福。邁步走進牢房。
聽到開門聲,正看書的黎君擡起頭。“阿秋……”他驚喜地放下書,緩緩地站了起來。
“黎大哥……”只叫了一聲,穆婉秋便感覺鼻子一酸,似有一股棉絮堵在咽喉。竟再說不出話來。
四目在空中相遇,兩人都止不住一陣戰慄。
不過八九天,再次見面竟恍如隔世,黎君感覺他好似過了幾年,以前也常常分離,可他從沒有一刻,這麼的想她,原來想念一個人也會讓心一片片的碎裂,默默地凝視着那一雙霧濛濛的大眼,他幾欲窒息。
好半天,穆婉秋才壓下心頭泛起的那股酸澀,她環顧了一圈掛滿蛛網灰塵的牢房,“黎大哥受苦了……”
邁開腳步,她一步一步朝黎君走去。
“有阿秋送進來的香,黴味都被驅除了,倒也沒吃什麼苦……”?黎君手動了又動,到底沒有伸出去擁住她,他一轉身撩衣坐在草堆上,把身邊僅有的一隻蒲團擺在穆婉秋腳下,“阿秋坐……”
跪坐在蒲團上,穆婉秋緩緩地打開食盒,把裡面的酒菜一一擺出來,又斟了滿滿一杯酒,“……這是一品天下新出的菜色,黎大哥嚐嚐。”
記得第一次她爲他斟酒,是在平城知府徐大人的內宅,她使出渾身解數想打動他救她脫身,那時明明知道她的意圖,卻只玩味地看着她,想看看她還有什麼手段?
可是,她贏了。
一曲滄桑雋永的春花流水讓他驚爲天人,讓他下定決心,不僅要救她,還要把她帶在身邊……
原本只是惜才,想能隨時聽到那不世的琴聲,不想,這以後種種竟遠遠超出了他的控制,情不知所起,卻一往深矣。
兩年後,她再一次爲他斟酒,竟是在這知府大牢,搖搖頭,他端起酒杯一飲而進……
黎君不說話,穆婉秋就默默地給他斟酒佈菜。
時光在靜謐中流逝。
曾經,她是多麼渴慕能有一份這樣的溫馨啊,兩個人這樣默默相對,什麼都不說卻知道對方在想什麼,只要能和他在一起,那怕只是一間破屋,布衣荊釵,她也甘之如飴,可惜,前一世,他給了她無盡的榮華,卻把她的心狠狠地扔進了地獄……
幽幽嘆息一聲,穆婉秋髮現,前生好像真的只是前生,只是過眼雲煙,再一次想起他,再一次想起那慘絕人寰的遭遇,她的心竟沒那麼痛了,好似這一刻的沉謐,她心如止水般的寧靜。
回過神,穆婉秋才發現黎君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放下筷子,正靜靜地看着她,不覺臉色一熱,暗道,“……真是越來越不頂事了,在大牢裡也能溜號。”忙斂起心神,道,“黎大哥不再多用些?”說着話,從食盒底部取出茶壺茶杯倒了一杯茶水遞過去。
黎君接過茶漱了口,道,“已經飽了,這些菜用的也是阿秋調的香料?”
“嗯……”穆婉秋又倒了杯茶,一邊收拾碗筷,嘴裡說道,“味道如何?”
“非常好……”黎君誇讚道,“比我在安順吃的味道還要好上幾倍,阿秋以後不如多調些這種香料銷往各大酒樓,一定賺錢。”
穆婉秋笑着點點頭,“我也有這個打算……”只是,她心裡幽幽嘆息一聲,正值多事之秋,黎家庫地堆滿了香品買不出去,他還在大牢裡,她又哪有心思去張羅這些?“對了……”想起什麼,她突然擡起頭,“內務府來了商函,要定製二十萬瓶輪迴,老爺問我現在能不能做?”
“……內務府訂單來了?”黎君一怔,“你怎麼和父親說的?”
她早就按他的意思生產輪迴了,只是,她緩緩說道,“……不知道黎大哥的安排,我沒敢應下。”
“很好……”黎君點點頭,“你回去告訴父親,把內務府訂單推了……”
把內務府訂單推了?
他當初讓自己準備時就說是爲了這筆訂單,現在定單來了,他爲什麼要推?
更主要的,內務府可不是普通的大客戶,隨便就可以拒絕的,鬧不好,萬歲一怒之下就取消了黎家的皇商資格。
他這是打的什麼牌?
心裡疑惑不解,穆婉秋卻痛快地點點頭,“好……”
黎君這方面的奇才不是她能比的,她不用懷疑只照着做就行。
隔牆有耳,這大獄中可不是談論這種事的好地方。
看到她眼裡滿是疑惑嘴裡卻沒一句質問,黎君一陣欣慰,見她收好了食盒,不覺間心裡生出一股濃濃的不捨,挽留的話在舌邊打了幾個旋,終是被嚥了回去,只把一隻紫砂茶杯握在手裡,不肯撒手。
手按着食盒,穆婉秋心裡一陣犯難。
她這次來,是受黎夫人的哀求勸他娶清婉公主的,不知爲什麼,想到他會在自己的勸說下娶了清婉公主,穆婉秋心裡竟泛起一股酸酸的感覺。
有心就這麼離開,想起黎夫人那盛滿憂慮的淚眼和那顆權權的愛子之心,又強忍住了,黎夫人說得對,他娶了清婉公主纔是對他對黎家最好的選擇。
“……阿秋穿夾衣了?”目光落在穆婉秋身上淡黃色百合錦緞夾襖上,黎君問道,又擡頭看看鐵窗外的一方天空,“外面很冷嗎?”
“……前幾天還很暖,誰知昨夜一場暴雨,今晨起來突然就冷了。”看到黎君一身單衣,不覺一躲腳,“我竟忘了給黎大哥帶衣服……”這些一向是秦健打點,她壓根就沒往這方面想,只以爲秦健都會準備好的,見黎君只穿一件單衣住在這四處漏風無被無牀的牢房,穆婉秋不覺爲自己的疏忽垂足頓胸。
親眼看到他受的這份苦,她心一陣抽痛。
“我不冷……”黎君笑着搖搖頭,“……練功的人,我冬天都很少穿棉衣。”
“我回頭就讓健兒給你送來……”穆婉秋固執地說道,眼睛又掃了一圈,“要不要再送進來一個炭火盆?”
能送一個蒲團進來已經是寧王法外開恩了,這大牢裡怎麼能隨便生火?聽了這話,黎君笑吟吟地搖搖頭,“不用……”
穆婉秋隨即醒悟過來,她神色一黯,“就入冬了,黎大哥不能總在這裡呆着啊……”外面一堆事兒等着他呢,狠狠咬了咬牙,她猛擡起頭,“黎大哥就娶了清婉公主吧……她聰明美麗,活潑大方,最難得她對黎大哥一片癡心……身份也……配得上……”
牢房裡瞬間沉寂下來。
感覺窒悶的無法呼吸,穆婉秋猛擡起頭,“黎大哥……”
“阿秋……”黎君開口叫住她,他靜靜地看着她,語氣緩緩的,“阿秋爲什麼不肯嫁我?”
“我……”穆婉秋語塞。
“阿秋回去吧,我不想娶清婉公主和阿秋不肯嫁我的道理是一樣的……”見穆婉秋不語,?黎君把手裡的紫砂杯慢慢放進食盒,又重新蓋好,遞給她,“阿秋比我更清楚,這世上什麼都可以勉強,唯有這一事勉強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