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黎老爺瞬間冷靜下來,“難道他還在惱恨君兒之前的作爲?”
“奴才覺的是……”黎番點點頭,“聽說柏葉坊的資金還被大公子凍結着……”
“他這是想讓我們登門去求他啊……”沉默良久,黎老爺果決地吩咐黎番道,“你親自去,無論黑木提什麼條件,都先答應,一定要拿到這防潮劑的經營權!”
黎番很快就返回來。
“……怎麼樣?”見他神色不對,黎老爺心裡一咯噔,“都提了什麼條件?”
“他們根本就沒提條件……”黎番搖搖頭,“到了一品天下,奴才剛報出黎家的稱號,二掌櫃李三就直搖頭,死活不跟我們合作,說他們可不敢高攀了黎家。”
“……怎麼會?”黎老爺一怔,“爲什麼?”
“奴才厚着臉皮再三追問,才從小二嘴裡打聽出來,原來黑公子一聽說黎家遭遇退貨,念着和大公子的交情就讓白大師登門找您想幫我們解困,誰知被攔在門外不說,白大師還被我們府裡的姨娘好一頓奚落,那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一聽說白姑娘竟在我們府門口吃了氣,黑公子當時就火了……”
黎老爺臉色一陣青黑,啪的一聲,他一掌啪到案上,“誰這麼大膽,敢攔着白姑娘登府……”黑木有多維護穆婉秋黎老爺比誰都清楚,聽了這話,他心頭隱隱泛起一絲末日般的惶恐。
原本也不是有多懼怕黑木,可是,黎家被英王柳家打壓的已無喘息之機,這個時候,一直保持中立的神秘莫測的黑木的態度就起了決定性作用,他只一出手瞬間就能讓黎柳兩家之間緊繃的絃斷裂,之後,黎家或天堂,或地獄,只在黑木一念之間!
黎番一哆嗦。“奴才不知……”
“……去查!”黎老爺額頭的青筋蹦了幾蹦。
黎青很快帶着守門小廝和副總管劉尚來到書房,見到黎老爺。三個人一齊跪了下去,黎青磕頭道,“老爺息怒,三天前白姑娘的確登門求見……”把姚謹攔穆婉秋的事兒說了,黎青又連連磕頭。“都是奴才失察慢待了白姑娘,求老爺責罰……”
很少見到黎老爺如此暴怒,守門小廝和劉尚嚇得體似篩糠,劉尚哆嗦道。“奴才追出去時人已不見了影,知道白大師來一定有要事,奴才不敢耽擱就來回您。誰知正遇到姚姨娘,說這事她會親自回了老爺您……”嘴裡說着,劉尚心裡暗暗後悔,早知今日,那日就不該拿了姚謹的銀子。替她瞞下此事。
空氣沉悶壓抑的讓人透不過氣來,連黎番都跪了下去,“老爺……”叫了一聲,他卻不敢開口求情。
“……廢物!”良久,黎老爺極力壓抑着怒氣的聲音才傳了下來。“……一個後宅姨娘,有什麼權利插手外府事物?這分明就是你們明知故犯壞了府裡的規矩!”說着。他朝門口喊了聲“來人……”
衆人一哆嗦,俱嚇的連連磕頭,“老爺息怒,老爺息怒……”
早有小廝推門進來,躬身施禮,“老爺……”
“拉出去”黎老爺指着守門小廝和劉尚吩咐道,“重則二十大板攆出府去……”
“是……”應了一聲,幾個小廝餓虎般撲了上來。
聽着兩人淒厲的哀求,黎青臉色青灰,豆大的汗水順着額頭滴答滴答地往下流,連連磕頭道,“都是奴才失察,求老爺責罰……”
“堂堂的副總管竟被一個姨娘矇蔽,讓內宅禍亂蕭薔,你的確失察……”黎老爺餘怒未消,“罰你半年月例,你起來吧,下次再有類似事情發生,仔細我不講多年的情面!”
“謝老爺寬宏……”黎青顫巍巍地站起來,才發現,這一會兒功夫,渾身的衣服都溼透了。
“……老爺,我們怎麼辦?”餘光瞧見黎老爺神色緩和了些,黎番大着膽子說道,“奴才私下聽說,姚姨娘素日就和白大師多有摩擦,黑公子對此也頗有微詞,這次……不懲戒她……”聲音戛然而止,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黎老爺。
不懲戒姚謹,黑木一定不會和黎家合作。
“能在黎記門前吆喝,就說明黑木本意還是想幫黎家,只是……”黎老爺幽幽嘆息一聲,他突然吩咐黎青,“去內宅傳話給夫人,讓她禁了姚姨娘的足,先把她看起來聽候發落。”
“這……”黎青一驚。
果真懲戒了姚謹,怕是立即就會和姚家鬧翻,平常倒也無所謂,可是,若在這個時候暴出主要供應商公然和黎家決裂的消息,卻是大有牆倒衆人推之嫌,難說不是向外界昭示黎家衰敗的另一個風向標。
見黎青遲疑不動,黎番把防潮劑的事兒說了,嘴裡勸道,“老爺只是做做樣子好給黑公子一個交代,青總管只管去便是,白大師深明大義,不會不知這其中的利害關係,真讓老爺責罰了姚姨娘。”
“這個……”黎青向黎老爺看去,瞧見他微不可聞地點點頭,忙應了聲“是……”剛要轉身,忽然又站住,“老爺……”
“……什麼事兒?”
“……黑公子不賣給我們防潮劑,真是爲了給白姑娘出氣?”黎青問。
“應該是……”不等黎老爺說,黎番點點頭,“若不是這樣,他只悄悄把防潮劑的經營權買給柳家,黎家這次就死定了……”
“可是……”黎青嘴脣動了動,欲言又止。
“說……”黎老爺聲音不高,卻不怒自威。
黎青一哆嗦,?“外界紛紛謠傳白姑娘只是個欺師盜名的,朔陽斗香會上就是用了黑公子的秘方,這一次她在明玉公主大婚上之所以奪魁,也是黑公子暗中相助……”
黎老爺一哂,“這謠言早在一年前就有,外人不知,白姑娘的才華你們還不清楚,竟相信這些?”
穆婉秋的奇才他可是親眼所見!
黎青連連搖頭,“奴才說的不是這謠言內容,說的是他的出處……”
黎老爺一驚,認真地看過來,“……這謠言出自哪裡?”
“這謠言之所以越傳越兇,竟是出自黎記的調香處,奴才擔心黑公子會因這個記恨黎家……”
“……什麼?”黎老爺騰地站起來,“這謠言出自黎記……”他目光一寒,凜凜地看向黎番。
身爲外總管,調香處的事兒黎番不可能不知道。
“這個……”黎番看看左右。
黎老爺朝左右一揮手,“你們先下去……”
黎番這才傾身向前,壓低了聲音,“回老爺,這是大公子臨行前的安排……”
“……君兒?”?黎老爺有些意外,“你確信?”
“發現這謠言竟出自黎記,奴才就擔心是有人想離間黑公子和黎家,一查之下才發現,竟是大公子臨行前給肖平的密令……”
“白大師縷縷救黎家於危難,大公子爲何如此詆譭她?”黎青臉色驚變,他不安地看着黎老爺。
黎番困惑地搖搖頭,“……也許是怕白大師去投了別的作坊吧?”畢竟穆婉秋一直和黎家僵持,怕其他作坊趁機出手,適當製造些謠言也是一種手段。
事情會這麼簡單嗎?
聽了黎番的話,黎老爺在心裡一遍一遍地問自己,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
自己的兒子什麼樣,他最清楚。
不說他知道自己的兒子有多麼在意穆婉秋,輕易絕不會如此詆譭她,單說以自己兒子的才智,也不會去做這種掩耳盜鈴之事。
這種下三爛的流言騙騙一般作坊倒也罷了,卻絕騙不過柳家和阮鈺,可黎家的對手和死敵卻恰恰是柳家和阮鈺,在他們面前,製造這流言又有何用?
無論如何,阮鈺柳家都會不惜一切代價收買穆婉秋的!
可是,明知損人不利己,黎君爲何卻要費盡心機地製造這種謠言呢?
書房中異樣的沉靜。
黎老爺輕輕地用茶蓋撥弄着浮茶葉,忽然,那日他說英王要納穆婉秋爲良媛時,黎君眼底那一閃而逝的惶恐又浮現在眼前,靈光一閃,黎老爺心頭突然有了一個明悟,暗道,“他這是不想讓白姑娘成爲英王的眼中釘啊。”
素未謀面卻要納爲良媛,就說明穆婉秋的絕世才華已經驚動了英王!
“能人不爲我所用,我必殺之,”以英王這一貫的心性,如果知道她竟死心踏地爲黎家賣命,穆婉秋只有死路一條!
所以,黎君纔不惜一切手段逼她離開黎家,遠離這個是非之地,只要她不爲黎家賣命,以她目前的聲望和才華,英王就不捨得殺她!
所以,黎君纔不惜隻身涉險入陳國行刺,另闢蹊徑尋求解救黎家之策!
只爲保全她,他竟不惜黎家傾覆,不惜會命喪陳國!
這兒子還是自己的嗎?
念頭閃過,黎老爺手一哆嗦,手裡的茶杯險些掉在地上,他就勢把茶杯放到桌子上,兩手緊緊地按着桌案,手背上青筋若隱若現。
“老爺……”瞧見黎老爺臉色蒼白,黎番低叫一聲。
好半天,黎老爺透出一口氣,他無力地擺擺手,“備車,去白府……”
黎青黎番應聲出去。
黎老爺猛閉上眼睛,一瞬間,他彷彿老了許多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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