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穆婉秋沒帶調香師,胡平原本氣焰十足,不料,對方竟一點不受威脅,雙手一攤,請君自便。
臉色由紅變白,胡平僵立在哪裡,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剛脫離師父的陰影,升了大師傅,前途正好,他還從沒想過要離開韓記。
身邊的劉金慶拽拽他,“……怎麼辦?”朝前面努努嘴,“人家不信邪呢。”
胡平的汗刷地落了下來。
餘光悄悄朝前面噯去,剛好撲捉道穆婉秋來不及斂起的一絲惶恐,他心一動,開口罵道,“……他孃的,老子還就不信那個邪!”
胡平帶頭一走,一陣忙亂,跟着又出來幾個人。
看着大師傅們一個接一個的走了,曲永站在一邊直擦汗。
“有能耐的都走了……”望着院裡就剩下寥寥十二個香工,三妮兒嘟囔道。
“……還有要走的嗎?”?穆婉秋又問了遍。
衆人都搖搖頭,目光有些茫然。
“……好!”穆婉秋猛點點頭,“不管怎樣,既然大家沒走,我就相信你們是死心踏地想留下來的,不過……”她話題一轉,“我這兒也不是誰想就能留下來的!”
話音一落,原本沒精打采的衆人瞬間直起了腰。
“一個月內我不和大家籤契約……”?穆婉秋目光一一掃過衆人,?“幹不好的,都給我走人!”頓了頓,“有想走的嗎?……現在還來得及。”
原本見大師傅走了,還有幾個三心二意的,聽了這鏗鏘的話。心頓時定下來,“……沒有。”
齊刷刷的,聲音整齊一致。
穆婉秋嘴角彎了彎,露出一抹笑意。
“好!”她說,“後天就是斗香會,我們就訂在斗香會結束後開業……”目光緩緩掃過衆人,“這期間還得大家辛苦些,抓緊準備!”
“小的別的沒有,就有一把力氣,東家您只管吩咐就是……”一個身強體壯的大漢說道。
“……你叫什麼名字?”穆婉秋緩步來到他跟前。
“……羅正義!”大漢一挺胸。目視前方。
“好,一會跟我去東市買制香用具……”
又指點着衆人,一一安排完了活,穆婉秋看着最後剩下的七個人,?“一會兒用了飯。你們就都給我上山去摘柏葉……”詳細說了對柏葉的要求,又道,“大家也可以發動家裡人去摘。一文錢二十斤!”
一文錢二十斤?
衆人一陣錯愕,東市上四五十斤柴火才賣一文錢!
東家瘋了,花錢買這個?
“……東家要柏葉做什麼?”曲永大着膽子問。
“……做香!”無視衆人錯愕的眼,穆婉秋又神秘一笑。“大家只管出去宣傳,嗯……”她想了想。“若有人問起,你們就說韓記的新東家改行做香品了,斗香會後開業,界時會推出一種絕世奇香,歡迎大家光臨!”
雖沒做過買賣,但經歷了兩世,穆婉秋懂得造勢的重要,也懂得如何造勢。
……
“你要不說那話,今兒興許還能留住幾個師傅……”一進門,三妮兒就嘆了口氣。
“都是姬素帶出來的人。我還真擔心他們不想走……”掩上門,穆婉秋散架似的歪在椅子上。
一瞬間,三妮兒便明白了穆婉秋這是防着姚記呢。“可是……”她還是止不住搖搖頭,“……總的有個炮製師傅啊!”
“要不……”穆婉秋坐直了身子。苦着臉道,“你幫我吧。”
“我……”三妮兒指着自己的鼻子,“怎麼幫你?”又道,“我認識的師傅都是姚記的……”這些人更用不得,“要不,我辭了姚記過來?”隨即搖搖頭,“不行,不行,你沒那麼多銀子賠付。”
“那就這麼定了……”見她這麼容易就上了鉤,穆婉秋果斷地點點頭,“都說沒人能從姚記挖走調香師,我就做第一個!”
“不行,不行……”?三妮兒頭搖的像撥浪鼓“……我契約還有一年多,要賠付近百兩銀子的!”。
“債多了不愁……”穆婉秋笑着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我只會炮製細辛、佩蘭、山奈、白芷幾種香料……切工也不好……你切工雖好,可又要管那麼多事……剛開業,你又僱不起切工師傅……”見穆婉秋態度堅決,三妮兒像無頭蒼蠅般在地上打轉,嘴裡喃喃自語。
雖然調香師都會切料,但大型的香料行一般都找專門的切料師傅,這樣流水操作,即經濟又實惠。
切工師傅?
穆婉秋心一動,她又想起了孫師傅,就放下茶杯,“你說……”
正說着,?鎖子娘敲門進來,“……馬車套好了,你叔兒問你什麼時候去東市?”
穆婉秋忙拿了紗帽戴上,“我這就走……”又回頭吩咐三妮兒,“你和嬸兒先帶人按我的料單把後庫的料分開,等我買回來器具就磨香面兒……”
……
都沒做過香,三妮兒和鎖子娘拿着秘方也不會配,穆婉秋就想了個簡便的方法,按秘方里各種香料的用量定製了大大小小一整套木桶,不同香料用不同的桶裝,一套木桶都裝滿了就是就一套配方,又專門配了香引,一包一包地分開。
這樣,一套木桶加一包香引,隨便一個香工也能做青香了。
“……差不多了,可以加香引子了”從外面回來,穆婉秋用手指按按三妮兒剛和好的香面。
“嗯……”三妮兒拿起一包香引均勻地灑在桶裡,嘻嘻笑道,“原來做香這麼簡單啊。”
穆婉秋笑了笑,“工序很簡單的,主要在配料上,你用心些。以後就會自己配了……”
三妮兒搖搖頭,“……我還是喜歡炮製香料。”
青香是穆婉秋的秘方,她不能學。
穆婉秋白了她一眼,“木桶都給你定製好了,你不願費心也行,只注意兩點,一是榆粉要用開水燙,這是我們獨家秘密,一定不能讓人知道了,二是加香引的火候……”頓了頓。“其他的,等你熟練了就挑個體質壯的香工做,嗯……”?低頭想了想,“就讓羅正義吧,這人實誠……”
“……這樣也行?”三妮兒詫異地擡起頭。“你不怕泄露了秘方?”劉師傅制香的整個過程都是不讓人近前的。
“怕?”?穆婉秋一哂,“劉師傅那麼防着我,我照樣把她的方子學會了……”?拿毛巾給三妮兒擦汗。“你就告訴後院那些香工,誰要能從這套桶和香引裡悟出我做香的秘密,我就給他長工錢,升他做柏葉坊的大師傅!”
正說着。一陣敲門聲傳來。
穆婉秋快步打開門。
是羅正義,“白師傅安……”他恭敬地施了一禮。偷眼打量着穆婉秋。
他不明白東家爲什麼放走了那麼多名聲顯赫的大師傅,卻聘了這麼個黑瘦的小姑娘來,還讓所有人都聽她的。
“……什麼事兒?”瞧見他一臉狐疑,穆婉秋強忍着笑,板着臉。
“……內總管把柏葉焯完了,請您過去。”羅正義畢恭畢敬地一拱手。
內總管就是鎖子娘,是穆婉秋昨天臨時安排的,她正領着兩個香工焯柏葉,晾在罩了魚網的木架上瀝水,正忙得滿頭大汗。見穆婉秋過來,立即放下手裡的活,迎上來。“阿……白師傅快幫我看看,這料調的行不行?”說着話。拉了她的手往屋裡走。
“一桶柏籽沫,二十斤酒、炮好的松脂油……”生怕忘了似的,鎖子娘搬着手指一樣一樣數着,“最後加了一包香引……”指着案上秋梨木雕花匣子裡穆婉秋配好的一包一包的香引。
“嗯……”舀了一小木勺放在鼻下聞了聞,穆婉秋點點頭,“行了……”
“真的?”聲音裡滿是欣喜,第一次這麼大規模地調香,鎖子娘心裡一點底都沒有。
“我就說嬸兒行,你就是不信……”穆婉秋笑了笑,眼睛掃向四處,“……柏葉還沒下缸?”
“按你的吩咐,瀝好水的已下兩缸……”鎖子娘指着牆邊的一溜十幾口大缸,“只是不讓你看了,我不敢下料……”
“我看看……”起身來到南牆角,把頭兩口缸已經裝好了滿滿兩缸柏葉,一層一層的縱橫交錯擺得平平整整,間或留有空隙,伸手翻了翻,穆婉秋滿意地點點頭,“嗯,擺得挺好,下料吧……”
說着,她返身來到配好的料桶前,雙手一用力,滿滿一大桶香料便被拎了起來。
“快放下,快放下……”鎖子娘猛唬一跳,緊忙地擺手,“你這體格哪能拎動,我去叫人來擡……”上前扶着大木桶要幫穆婉秋放下。
“沒事兒……”穆婉秋笑了笑,已把一大桶料拎到缸邊,“嬸忘了,我在林記做了近半年的雜工呢……”
“嘖,嘖,嘖……”?鎖子娘扶着桶底兒幫她把料均勻地澆在柏葉上,“……這一桶少說也有五六十斤,你在林記每天都做這些?”心裡暗歎一聲,“這孩子也是受了苦的。”
“也差不多吧……”放下空木桶,穆婉秋拍拍手,“林記的那一羅溼香也就這麼重,每次都要出十幾羅呢……”?彎下腰輕輕按壓缸裡的柏葉,“嬸兒記得了,一定要讓這料液均勻地浸過了柏葉……”擺弄得差不多了,她直起腰,“好了,讓人拿雨布封了……”
“……這樣就行?”鎖子娘有些不確信。
“嗯,那些缸就照這樣下料吧……”彎腰撿起一塊木炭,在缸外做了個記號,“記得寫上下料的時辰……”
“……就這麼簡單?”?鎖子娘扶着門框看着穆婉秋一連串嫺熟的動作,“……這豈不是人人都會做?”
看似簡單,可最後那包香引卻凝結了魏氏的精華,不是人人都會的,穆婉秋淡然一笑,“……誰能做就讓她去做好了!”
緩緩邁出門檻,目光落在院兒裡忙忙碌碌的香工身上,她忽然想起什麼,猛轉過身,“嬸兒,告訴大家,無論如何,今兒就是不睡覺也要把屋裡那幾十口缸都填滿了,我開業那天要用!”
一縷柔和的陽光灑在臉上,穆婉秋神色異樣的祥和。
正低頭跟着她往外走,鎖子娘險些撞上她,忙收了腳:“這……”
這能行嗎?
花費了這麼多的人力、物力,開業那天一旦無人問津,那豈不……
念頭閃過,鎖子娘激靈靈打了個冷戰,臉色微微發白,她心裡通通通地打起鼓。
不行,事關重大,她不能看着穆婉秋這麼胡鬧。
“阿秋……”鎖子娘一擡頭,正對上那一臉祥和寧靜的神色,心一下子又平靜下來,她點點頭,改口道,“好,我就去安排……”
看着院裡忙碌的衆人,穆婉秋微微地笑。
嘴脣動了動,鎖子娘還想說什麼,鎖子一蹦一跳地跑進來,“娘,阿秋姐,我爹把牌匾拉回來了!”
“……要不要等東家回來了再掛?”圍在大門口,衆人新奇地看着李老漢剛拉回的牌匾,羅正義扶着剛立好的木梯,看着李老漢,“掛匾是大事兒,東家不照面怎麼好?”
看了眼穆婉秋,李老漢沒言語,退到一邊掏出腰間的旱菸袋。
“……東家說了,這兩天他要應酬大業來參加斗香會的那些朋友,這裡一切都由我做主。”穆婉秋開口道。
“那……”羅正義又看看李老漢,“我就掛了”
“掛吧……”穆婉秋點點頭。
“……這三個字怎麼念?”
香工們大都不識字,站在牌匾下議論紛紛。
“……我知道!”鎖子從人堆竄出來,指着牌匾一字一字地念道,“柏……葉……坊……”歪着腦袋看了半天,“落款那個字我不認識……”扭頭看着穆婉秋。
“我也不認識……”見衆人看過來,穆婉秋搖搖頭。
她可不想現在就讓人知道那個字念黎。
“阿秋姐也有不認識的字……”?鎖子拍手跳起來。
“……那三個字真叫柏葉坊?”
“……東家真要賣柏葉?”
……
聽了這三個字,香工們炸了鍋,眼裡全是隱隱的擔憂。
他們這些苦力人,找一分活很不容易,若沒前途,那可真是坑爹。
擔憂地看了穆婉秋一眼,李老漢嘴脣動了幾動,最後又低了頭一聲不響地吧嗒吧嗒抽菸袋。
“東家自有東家的打算……”聽議論聲有些過火了,穆婉秋皺皺眉,“這些事兒還輪不到我們操心……”她漫不經心地掃了眼衆人,“不放心東家,大可以投奔別處,這麼背後議論,仔細隔牆有耳……”
這句話管用,議論聲戛然而止。
衆人訕訕地散了去,穆婉秋叫住轉身要走的羅正義,將手裡的紅綢遞給他,“上去把牌匾遮了。”
揚着頭,穆婉秋靜靜地端詳着遮了紅綢的牌匾,胸中熱血澎湃,“……過了斗香會,柏葉坊一定會紅火!”
望着她的背影,李老漢眼裡有着一抹深深的擔憂。
她把所有的雞蛋都放在一個籃子裡了,一旦摔了可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