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姒淡淡看向顧若煙，看不清面容，但總能感覺到，她似乎有些疲倦和沉重。
她已經將楚沐的藥給了她，她大抵不會因爲這件事再犯難，只怕是最近她休息的這幾日，擠壓在她身上的事情多了，讓她有些招架不住了。
夜初走了，顧若煙依舊在姬姒面前跪着，聲音裡怎麼都掩藏不住深深的疲倦，“陛下請休息，微臣告退了。”
“若煙。”
姬姒叫住她，方纔在夜初面前強裝的力氣，也消耗的差不多了。
此刻一出聲，就叫顧若煙聽出了她聲音裡的虛脫和倦怠。
“陛下！您的身體……”顧若煙驚訝道。
只可惜姬姒不讓她到面前接見，否則她真擔心姬姒會有個什麼狀況。
她從來沒聽過姬姒這樣蒼老沙啞的聲音，也從沒見過，她佝僂着身體的樣子。
姬姒低低笑着，“你都聽出來了，剛纔險些在夜初面前露了餡兒。”
她自嘲的聲音，配上這接連不斷的咳嗽聲，讓顧若煙的心好一陣兒顫抖。
“怎麼……怎麼會這樣？您一直身體康健，不是一直都很好嗎？”
“再好也架不住人老了啊！”
姬姒撩開一重簾子，打了個哈欠，又咳嗽了幾聲。
她想叫顧若煙進來談，但又不想讓她看到如今的面容，擡起的手只好放下。
莫愁端了她的藥進來，給她送進去撩開簾子的瞬間，顧若煙跪在地上看到了姬姒枯瘦如柴的雙腿，當時便震驚！
姬姒到底得了什麼病？
爲什麼會這樣？人也消瘦的這麼快！
從前的她，身材堪稱完美，該豐腴的地方豐腴，該纖瘦的地方纖瘦，一身冰肌玉骨保養的十分得宜。
“怎麼了，覺得朕病了，就敢在朕面前失儀了？”姬姒囫圇吞了苦藥湯子，半開玩笑的對顧若煙道。
顧若煙眉頭擰的深深的，聲音低沉，幾不可聞，“你什麼時候……病成這樣的？”
“不上朝，就已經是不能下牀的時候了，咳咳……”
姬姒沒什麼力氣坐着，莫愁便堆了枕頭，讓她靠在牀頭與顧若煙說話。
顧若煙跪在冰涼的漢白玉地磚上，本以爲雙膝已經夠冰冷了，不曾想渾身的冷意，更能讓人感到寒氣陣陣。
“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會突然……你到底得了什麼病！”沒有在意君臣之禮，顧若煙鎮定的跌坐在地上，雙目緊鎖着那幾層簾幕，握緊了拳頭，指甲幾乎嵌進肉裡。
姬姒，她的母皇，她眼中最高高在上的女人！
她身體健康，武功高強，她就像上天鑄造的銅人一樣，她怎麼會……生病呢？
而且是生了這麼嚴重的病！
讓她連下牀都成了問題。
她連走，都走不下來了嗎？
“朕說過，朕老了，就該病了，人再強，也必須經歷生老病死，這一點，若煙你給朕記好了，別以爲人當着丞相能當一輩子不生病，等你病的時候，就跟普通老百姓沒什麼區別。”
姬姒長嘆了一聲，因爲說太多話，心率不齊，喘息的更厲害了。
姬姒把了自己的脈，一測心跳便知道，心肺功能也漸漸衰竭了，勿怪她最近感覺心臟沉重的像是廢鐵鉛一樣。
“你……你從來不會這樣說，你不會這麼沮喪的。”顧若煙難以置信，這樣的話，會從姬姒口中說出來。
曾經的驕傲呢？曾經的高高在上呢？
“可朕終究是個人，又不是神，有什麼好奇怪的！”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姬姒還像往常一樣的任性訓斥她。
這點，倒是怎麼都沒變的。
姬姒看似平淡的語氣下，該是怎樣洶涌澎湃的心理？
顧若煙不顧禮節的衝進去，拽下一層層簾幕，她臉上掛着兩行清淚，像姬姒一樣任性的衝到她面前，“你到底怎麼了！我不相信，你是不是被人下毒了？還是中了什麼人的詭計？你不會老，你不會死的！”
顧若煙大喊着衝上前，被莫愁死死的攔下，她衝到面前，逼的姬姒不得不放下牀帳，她冷聲斥責，“大膽！你瘋了是不是！朕的命令也敢違抗，不怕朕要了楚沐的命嗎？還是你以爲，朕病的動不了，就不是淵國的皇帝，能任由你這個丞相亂來了？！”
“別想拿楚沐威脅我了！母親，讓我看看您究竟怎麼了！姑姑，你讓開！”
顧若煙用力去推莫愁，奈何與她這個嬌弱的女孩子比起來，莫愁跟姬姒一樣是個練家子，怎麼都不可能讓她輕易推動。
姬姒半靠在牀頭震驚了好久，她剛纔沒聽錯，顧若煙叫她母親嗎？
這一聲母親，她多久沒有聽到過了，嘴脣上下顫抖，她的聲音顫顫巍巍的，“若煙……”
“母親！您到底怎麼了，快告訴我啊！”
從姬姒罷朝開始，她就察覺了不對勁。
姬姒有千千萬萬的毛病，唯一一樣她沒有，那就是懶。
看似慵懶，對於朝政，她從來不懶，治理好一個國家，皇帝的勤勞纔是奠定的基礎。
而她現在居然倒下了，她一顆心害怕的顫抖，就像一座巨峰即將傾塌一樣。
姬姒在她心中有着山峰一樣不可動搖的偉岸身影，她的衰退，對她來說簡直就是晴天霹靂。
“若煙，別鬧了。母親累了。”
姬姒無力癱軟，微微闔上雙眼，氣息也越來越微弱。
“累了？母親，您真的……”
“母親這次，真的有些累了，淵國的朝政，你就多分擔些，夜初和你那幾個不省心的弟弟，你這當大姐的，也該多照顧一些。”
姬姒虛弱無力的聲音，飄進顧若煙耳中，有一種蒼白的頹喪，讓她心驚，讓她崩潰。
姬姒在跟她交待，彷彿在交待她的……
“回去吧，夜初還需要你，如果回丞相府麻煩，就暫時去東宮住一段時間。”
姬姒說完這句話，氣息突然平穩了下來，像睡着了一般。
“母親，我可以去東宮住嗎？夜初她是女君，她的心思您……”
“顧相，陛下睡着了。”
莫愁從帳中退了出來，低低朝顧若煙道。
顧若煙一顆心猛地跌落在地上，摔進了泥土裡，她滿臉愕然，驚恐與害怕的淚水順着臉頰滑落，她哽咽着問莫愁，“母親她，還有多長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