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韻清有多少不情願,端午過後,隨着紫仙門的徹底消失,進軍京師的計劃,終於還是被怪老頭強行提上議程了。
怪老頭對韻清懶懶散散的習慣和事事都無所謂的態度恨得咬牙切齒。
“紫鳳凌空,天下大治”的民謠早已深入人心,如今天下這般混亂,人人都眼巴巴盼着承天之命的紫鳳能給他們帶來安寧與福祉,有誰會想到,那個所謂的紫鳳竟直到如今還是一副萬事不關己的欠揍態度呢?
不破不立。要想改朝換代,必得除舊立新,將搖搖欲墜的舊王朝徹底消滅。
每一個有志逐鹿天下的豪傑都會懂得的道理,他這個徒有天命卻胸無大志的混賬徒弟,卻偏偏不以爲然。她是真的絲毫不懂,還是在給他揣着明白裝糊塗?
這些天,怪老頭日日在新繪的行軍圖前耗着,時而埋頭苦思,時而又神采飛揚。被迫陪在一旁的韻清,卻只是日日被他聒噪得昏昏欲睡。
終於,在今天上午第七次被怪老頭拍醒以後,韻清狠狠揉了揉眼睛,丟下一句“我什麼都不懂,你們自己看着辦”,便擡腳匆匆跑出了那間沉悶的屋子,絲毫不管怪老頭在身後跳着腳大吼大叫。
渾渾噩噩地回到自己的屋子,韻清將自己往牀上一扔,哀號道:“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纔是個頭啊!”
彤彤輕拍着剛剛被吵醒的小如煙,鄙視道:“沒見過你這麼沒出息的,別人替你把腿都跑斷了,你自己什麼也不幹不說,居然還有臉嫌煩。我爲怪老頭爺爺和你手下的那堆傻蛋們一大哭。”
韻清悲哀地翻了個白眼:現在連一個小丫頭都敢鄙視她了嗎?看來,她混得還不是一般的失敗啊。
萬分鬱悶,這間屋子也是呆不得了。韻清輕哼一聲,悻悻地摔門走了出去。
天氣已漸漸開始炎熱起來,大中午的,還真沒幾個人願意在外面亂晃。韻清轉了一個大圈子,也不曾找到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只
得獨個兒坐在樹蔭下打起盹來。
自己似乎,越來越懶了呢。
正自昏昏欲睡,沒過多久又被一陣不識趣的聒噪吵醒,韻清頭也不擡,憤怒地吼道:“煩不煩啊,囉嗦死了,都說了你看着辦了嘛!”
半晌沒有聽到回答,韻清煩躁地睜開眼,卻見墨兒笑着走了過來:“你說誰囉嗦死了?”
韻清嚇了一跳,稍一定神,方撇嘴道:“原來剛纔是你在聒噪啊!你怎麼越來越沒眼色了呢?沒看我這兒正打盹呢嗎?”
墨兒皺眉道:“我正是看着你打盹,才故意吵你的!你自己算算你一天要睡幾個時辰?再睡下去,連豬都要敗給你了!”
韻清露出萬般無奈的神情:“那我有什麼辦法,長日無聊,又沒個人理我,你只會躲着讀你的兵書,如今越發連煙兒都被彤彤那個死丫頭霸佔去了!成日家連鬼影子也見不到一個,不睡懶覺我還能幹什麼?我怎麼這麼可憐啊……”
墨兒無奈地掏了掏耳朵:“誰像你成日裡無所事事!話說,現在人人都忙得腳不沾地的,你這個最該忙的人卻成日閒着,你都沒有一點愧疚之心?”
韻清眉頭一皺,瞬間又若無其事地舒展開來,撅着小嘴只不開口。
墨兒跟着沉默了半晌,終是按捺不住,開口嘆道:“你始終還是不願與他爲敵,是嗎?”
半晌,見韻清始終閉目不語,墨兒嘆息一聲,幽幽道:
“依依,我一直覺得,你是個最有主意的。很多時候,你冷靜、堅強得不像個孩子。”
“我這個做兄長的,在你面前總是會慚愧。因爲我自己,膽小懦弱,有沒有主見,跟你相比,我簡直一點用都沒有。”
“所以,我火急火燎地將自己逼到了沙場上,就是爲了快點堅強起來。我知道你今後要挑的擔子太重,所以我想盡最大力量幫你,好讓你不那麼累。”
“我知道你是不怕累的。你說你是天下
最懶的人,可你總是在偷懶之前,就把每一件事都處理的妥妥帖帖的。”
“你不是懶,你說你懶的時候,便是你心裡不願做這件事情。”
“依依,也許你自己的心裡都不願承認,這次,你是在逃避。”
韻清猛地睜開了眼:“看不出來,不過半月未見,你倒一下子懂得了這許多。你說的沒錯,我就是在逃避。可是難道我連逃避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墨兒閉了嘴,由着她發作夠了,方淡淡道:“你確實連逃避的資格都沒有。這世上,每個人都可以逃避,只有你不能。該來的,你什麼都避不開。你自己該比誰都清楚,這些年你逃避來逃避去,得來的是怎樣的一個結果。”
韻清掩面不語。
是啊,切膚之痛,怎會不清楚呢。
只是有些事,並不是明知避不開,就可以不會想到去逃避的。
每每想到,自己將會以一個侵略者的身份,率領將士殺入京城,正面對上那個時常笑嘻嘻稱呼自己“小弟妹”的皇帝,攻佔他的都城,闖入他的宮室;自己手下的將士,將會闖進自己生活了那麼久的王府,殺死那些自己仍然記得清名字的的婢女僕從……
這種感覺,總有些說不出的怪異。
若是唱戲,自己所扮的這個角色,是該塗一個大白鼻子的吧?
無情無義的亂臣賊子呢。
當然了,她臉皮厚得很,市井紛紛流言,史家如椽巨筆,都是可以一概置之不理的。
但是,他……
他怎麼可能眼睜睜看着自己家的天下落入他人之手呢?他跟他的皇兄有仇,跟這個天下可沒有。
到時候,沙場之上,針鋒相對,又該是怎樣一種難堪呢?
那時是該持劍相對,笑一聲“好久不見”,然後拼命廝殺呢,還是……
古人所謂“恨天地不仁,以萬物爲芻狗”,其中哀慟,也不過如此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