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易過,倏忽已是七月時光。
人人都道是七月流火,可偏偏在這南國的深山裡,七月已過了一半,天氣仍不見半分轉涼的跡象。
韻清日日盯着大太陽,無聊地在屋子裡轉來轉去。
她素來是個坐不住的人,琴棋書畫、針黹女紅這些東西,雖說也不是真個不會,但若成日讓她擺弄這些玩意兒,悶也悶死了,這丫頭是斷斷不肯的。
可是如今這樣的天氣,若出去轉上一圈,便不曬脫一層皮,也必會熱出一身臭汗,那又是決計捨不得的。
正午時分,墨兒照常從河裡汲了幾桶水送過來,盡數潑在韻清房門前,溼淋淋的彷彿下過了一場透雨。
韻清從窗子裡看見,忙拿了塊溼毛巾走到門廊下,遞給那小廝道:“難爲你日日如此費心,只是這樣一來,豈不是把你熱壞了?我這邊只涼快了一點點,你那裡卻會又累又熱,這不划算,以後還是不要送水來了。”
墨兒半真半假地嘻嘻一笑:“只要王妃涼快了,小的便是熱死了都划算!”
韻清暗暗嘆氣。這個傢伙,明明是打心眼裡關心自己,可是每當自己想要感謝他,他都拿出主子奴才那一套說辭來搪塞。也不想想,哪有做奴才的什麼也不圖,什麼賞也不討,就自己替主子把一切都盤算周全了的?
看着那小子隨便在臉上抹了兩把,轉身便要跑,韻清眼疾手快地一把將他拽到了門廊之下:“先歇會兒!這大中午的日頭可厲害着呢,別成日跑來跑去的,拿着自己身子作踐,病了可沒人替你!”
墨兒本待拒絕,見了她關切的神情,又覺不忍,便點了點頭,靠着廊柱默默站着。
韻清總覺得自己有話要問他,如今默默相對,卻又不知從何問起,只得靜靜站在他身旁,凝視着他有些僵硬的側影。
對於男孩子來說,這張臉,過於清秀了些。可是誰又能說這樣不好呢?至少自己,看到他展顏一笑,便覺得一切憂傷與委屈都可以當做過眼雲煙了。
墨兒感覺到她的目光,一時手足無措起來,想說話,卻不知如何開口;想離開,又總
也邁不開腳步。猶疑之下,不覺整張臉都漲紅了。
韻清見他連耳根都紅了起來,甚覺有趣,更是促狹地直盯着他瞧,想知道那臉究竟能紅到什麼地步。
猛然聽得身後“撲哧”一聲,二人忙回頭看時,卻是青鸞扶着柱子站在另一側,看着他二人笑眯了眼睛。
墨兒匆匆行了個禮,摸了摸發燙的耳根,逃也似的跑開了。
韻清忙跑過去攙住青鸞,笑着埋怨起來:“這麼大個肚子了,居然還大太陽底下到處亂跑,你不怕曬壞了,旁人看着倒怪嚇人的!”
青鸞任她扶着進屋坐下,方笑道:“鎮日無聊,屋子裡又悶的慌,還不讓出來逛逛,難道生生悶死我不成!只想不到你這裡倒是熱鬧得緊。
韻清拿了個軟墊子給她靠着,撇嘴道:“哪裡有什麼熱鬧!我不也是成日裡閒得抓狂?時時想去看你,又怕你煩,怕你嫌我礙事兒!”
青鸞皺眉不解:“這話說得奇怪。你去能礙什麼事兒!我那邊是長日無人的,你道還是先前麼?哪裡能像你這邊,向陽門第,連小廝都每日裡巴巴兒送了涼水來給你祛暑。”
韻清正不知如何答話,卻聽紫蕤的聲音在外道:“這天兒可真熱!沒悶壞了你吧?”
青鸞笑向韻清眨了眨眼:“這會子,可是我礙事了,我還是趕緊走吧!”
紫蕤聽不見韻清回答,進得屋來正要再問,這才猛地發現青鸞也在,忙笑道:“多日不見了。你身子重,怎麼大中午的出來了?”
青鸞別過頭去,半晌不出聲。紫蕤只得訕訕地陪着笑:“是怪我這兩日沒去看你麼?你知道,前頭……”
青鸞鼻子裡哼了一聲,冷笑道:“哪裡敢勞動大駕去看我!若非我大中午跑出來,怎會知道你竟還記得有我這麼個人呢!”
韻清聽得這話裡酸氣甚重,忙藉口泡茶,躲了出去。
紫蕤更覺尷尬,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青鸞落淚道:“今日卻是我不知輕重了。我心下也明白,師妹活潑慧黠,又會體貼人,我是哪樣兒都比不上她的,只是……”
紫蕤嘆一口氣,
曲意撫慰道:“青兒,這些日子冷落了你,是我不好。實在是這兩日事情太多,韻清身子又不好。她前些日子爲我受了那麼多累,總不能輪到她身上我就不管了,對不對?”
青鸞忙收了氣惱神色,擔憂地問:“師妹怎麼了?我竟不知道!沒讓大夫來看看麼?”
紫蕤仍是憂心忡忡:“也沒什麼,就是晨起偶爾會犯惡心,卻又不像中暑。許是前些日子累着了吧?她自己不當回事,總說她就是大夫,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我倒拗不過她。”
青鸞心如電轉,面上卻淡淡的,靜默半日,嘆了幾口氣,終究沒有再開口。
韻清笑吟吟地捧了茶盤進來,向紫蕤打趣道:“可安撫好了?有沒有挨幾下粉拳啊?”
青鸞啐了她一口:“什麼時候也改不了貧嘴!行了,我先走了,我可不願在這裡礙事!”
韻清向紫蕤扮了個鬼臉:“你先歇着,我送師姐回去。”不由分說便挽起青鸞的手臂,攙着她慢慢向西苑走去。
兩人各有重重心事,一路無話,腳下的路變得分外漫長起來。
韻清並沒有在西苑多作停留。雖說仍是原先那所清淨雅緻的院子,但時過境遷,在韻清的心裡,對這邊畢竟已隱隱多了些莫名的排斥。
青鸞靜靜靠在榻上,目送着那道依舊明豔動人的背影,百感交集。
麻煩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多。往後的路,真的只能那樣走嗎?
這麼美好的女孩子,竟是要毀在自己的手裡了麼?
多年的姐妹情誼,終究,還是要走上這一步了麼?
韻清,對不起。怨只怨你有太多不爲人知的力量。沒有人會希望有一個不知道究竟有多強大的人,堅定不移地站在敵方的陣營裡。
我知道,以你的聰明,必不會恨我。你會立刻明白我在做什麼,但那個時候,你已經不會有力氣和心情,再去改變什麼了。
師妹,對不起。我自己選的路,必須一直走下去,哪怕毀掉我曾經珍惜的一切,包括你。
今生已註定如此,只好待來世,再做你的好姐姐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