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人生自古誰無死

常州郊外,朔風呼嘯,戰馬悲鳴。

遍地的積雪早已沒有了最初純淨美好的韻味。刺目的鮮血,狼藉的兵器,橫七豎八的屍首,早已將這天地間最純潔的顏色,硬生生踐踏成了怵目驚心的蒼涼畫卷。

時至今日,終於算是,徹底結束了。紫蕤回頭看看自己身後棄兵曳甲,滿臉疲憊與麻木的殘兵敗將,心下涌起無盡的哀涼。

他高估了自己,走了一條錯誤的路,造成的後果,卻是千千萬萬無辜將士的死不瞑目啊。

樹林的另一邊,還有多少鳳靈軍的將士,他不知道,也已經沒有必要知道了。自己和身後的這些殘兵敗將,如今不過是別人的鼎中麋鹿,俎上魚肉。對方究竟有多強,還重要嗎?

韻清,當日須彌峰上,我曾對你笑言,昔日霸王一世英名,不是毀於垓下兵敗,而是毀於烏江之畔英雄氣短。你還記得嗎?

我至今日方知,當時的自己,是多麼淺薄,多麼無知。

時至今日,我才真正理解了當日西楚霸王的無奈與悲涼:即便江東父老不會怨懟,在害死了那樣多無辜的生命,而依舊一事無成之後,他又有何顏面苟活於世?

我今日方知,死,一點都不可怕,可怕的是,在那麼多不該死的人都已在你的面前死去之後,只有最該死的你,還依舊頑強地活着。

韻清,今日我忽然萬分慶幸當初誤會了你,害得你蒙冤從須彌峰上黯然別去。否則今日落魄如斯,我該如何去面對你那雙純淨如水的眼睛?

韻清,我慶幸始終不曾找到你,因而今日不必承受霸王當日錐心刻骨之痛,更不用讓你看到,我如今這般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慘狀。

韻清,謝謝你。謝謝你不曾出現,謝謝你的離開,給我保留了,最後的尊嚴。

請你,千萬照顧好你自己,也照顧好我們的女兒,從今以後,徹徹底底忘記須彌峰上的日子,快快樂樂地,好好生活。

等我們的女兒長大了,請你不要告訴她,她的父親是一個那樣失敗的人;不要讓她知道,那樣一個目空一切,隨意拋擲了自己手中的至寶,卻偏偏要去苦苦追求不屬於他的東西的那個蠢貨,竟然是她的父親。

韻清,無論你將來在誰的身邊,都請你不要記得,你的生命中,曾有一個一無是處的我。

希望你早已避世隱居,根本不會知道,我生命的最後時光,是多麼的狼狽難堪。

韻清,你那日曾言道,今生,就此別過。那時我尚有些不以爲然,人生那樣漫長,何處不可相逢?

誰知,我尋遍了天涯海角,竟仍是找不到你的影子;而我的今生,卻也並不十分漫長。

韻清,竟是果真如你所言,今生,就此別過了。

若有來生……不,即使有來生,我也該是,不會再有機會見到你了。你那樣美好,一無是處的我,如何敢奢望再見?

唯一的遺憾是,我將永遠不會再有機會,祈求你的原諒了。

看着紫蕤滿眼死水一般的平靜,穆羽雖是心下悲涼,也只得勉強上前:“門主,我們……至少要先衝出去啊!”

衝出去?還衝得出去嗎?四面俱是鳳靈軍的兵馬,而自己這邊,僅剩的這些殘兵敗將,也早已沒了拼殺的勇氣。帶他們繼續衝殺,不過是讓他們,枉自送死罷了。

既然失敗已成定局,何必多造殺孽?不如坐等鳳靈軍來取他首級,或許還能保全手下一部分無辜兵士的性命呢。

紫蕤淡淡地搖了搖頭:“我想,已經沒有必要了。”說着遙遙向一語不發的簫紫萱望了一眼,繼續道:“到時候,我兄弟二人,是必死無疑的。你們,若能保住性命,儘量安分度日最好,千萬不要……再隨意陷百姓於水火之中……”

穆羽心下不忍,出言打斷他道:“門主,如今還未到山窮水盡……”

紫蕤擺擺手打斷他,繼續說下去:“如今未到山窮水盡,那麼何時纔算山窮水盡?你看看這些人,哪一個還有力氣再上陣拼殺?你不必虛寬我的心,是我不自量力,害了大家,害了這天下千千萬萬的無辜百姓,我是死有餘辜,你們不必爲我傷心……”

穆羽正要勸慰,卻忽然聽得身旁一陣驚呼,忙擡頭看時,只見遠處的樹林中突然衝出一隊人馬,向着這邊疾馳而來。軍容整肅,服色鮮明,顯然是鳳靈軍的人到了。

紫蕤自嘲地一笑:“來了。”本來遠遠躲在人後的簫紫萱揮退了身旁的親兵,咬着牙一瘸一拐地走到了他的身旁:“三弟,我們的日子到了。”

是啊,日子到了。紫蕤只覺心下驟然輕鬆起來,不由得向他展顏一笑:“有二哥在,我不怕。”

簫紫萱一怔,竟是哈哈大笑起來:“你小子死到臨頭倒學會耍貧嘴了!指望你二哥護着你麼?你二哥是最沒用的一個人,黃泉路上,還指着你給我壯膽呢!”

紫蕤也不由笑道:

“都到了這個時候,二哥還有必要自謙麼?最沒用的人,是你還是我,莫非你心下還不清楚麼?”

突然身後一道粗豪的聲音響起:“‘最沒用的人’這個名頭,難道是什麼香餑餑不成?兄弟兩個還要爭來爭去的?”

紫蕤望向那人,笑道:“這確實也不必爭,到了今天這樣的局面,已知兩人都是極爲無用的了。”

那人哈哈一笑,卻道:“有用無用,到頭來還不都是一回事!死也便死了,二十年後還不照樣是一條好漢!你們兩個說是黃泉路上作伴,難道要扔下我張老七去受那鳳靈軍的窩囊氣嗎?”

紫蕤笑道:“我們兄弟要死,是因爲不得不死,更是因爲罪孽深重,七哥又何必趕這趟熱鬧?莫非這黃泉道,也是什麼香餑餑不成?”

張老七不以爲然地大笑起來:“罪孽深重?在場的哪個不是罪孽深重?你說你自己罪孽深重,你算算你才殺過幾個人?若說罪孽深重,我張老七的罪孽,只會比你更重!我們當日歃血爲盟的時候就說過,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怎麼,如今門主想要拋下我們,自己去死麼?依着我說,前面那隊鳥人馬,還不夠咱們殺呢!管它什麼罪孽不罪孽,事到如今,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我說兄弟們,我們是坐在這裡乖乖等死呢,還是臨死之前先殺個夠本呢,還是哪位兄弟準備在那個女皇帝的手裡夾着尾巴活着呢?”

張老七向來嗓門大,這樣吼了幾句,本來垂頭喪氣的天隱門衆人竟然也都站直了身子,紛紛附和:“哪個要受他們的窩囊氣!敗兵之將,活着有什麼趣兒?大家殺個夠本就是了!”

一時之間,這一方原本死氣沉沉的角落裡,竟也有了些氣壯山河的味道。

張老七得意地向紫蕤揚了揚眉:“怎麼樣?我就說大家都是寧願一起去死的吧?門主?你還準備讓我們忍辱偷生嗎?”

紫蕤與兄長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熱淚。紫蕤仰頭望天,哈哈一笑道:“既然如此,我怎好拂了大家的意?最後的盛宴,我們要不要比一比,看看究竟誰纔是能真正以一當百的英雄豪傑?”

衆人紛紛轟然響應,相視哈哈大笑,最後竟連一些普通士兵也涌了過來,衆人以手相攜,嚴陣以待,望着那隊越來越近的鳳靈軍,非但沒了先前的懊惱,竟隱隱有了些雀躍般的歡喜。

以一當百?那麼眼前這一小隊士兵,根本就不夠打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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