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馬兆民焦急等待的時候，省人行的會議室裡卻坐滿了各處室的領導。會議室連通行長的小門被打開，一身得體西服的行長滿臉嚴肅的走了出來。
然而，小門裡出來的不僅僅是他一個人。在座的各處室領導一愣，行長的身後竟然還跟着省外匯管理局的局長。
雖說兩家關係很近，近到可以合署辦公，可以說是一個隊伍掛兩套牌子的程度。但外匯管理局李局長卻輕易不會站在白行長的辦公室裡，這點辦公室政治的小細節，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潛規則了。
畢竟大家只是合署辦公而已，人民銀行的行長能管理國家外匯管理局的局長。但渤海省人行行長，卻未必就是省外匯管理局局長的上司了。
當然，平常的時候李局長還是要給白行長一些面子的，但他業務上卻是垂直於國家外匯管理局。
若要類比，李局長和白行長的關係，其實倒是有點市委書記和市長的關係。市委書記當然比市長大，但市長工作範圍內的事情書記卻不太好插手的。
也就是說在外匯管理局的業務上，白行長主要是一個協調的作用。李局長會尊重白行長，白行長也不會輕易向外匯管理局伸手。只有在省人行業務需要的時候，他纔會發揮自己的影響力。
“李局長請坐吧，大家都坐。”
白行長是個大約五十多歲的儒雅男人，臉上看不出有一點皺紋，頭髮也梳的一絲不苟。眼鏡上擦的一塵不染，下巴上鬍子剃的一片乾淨。
總之。這是一個對自身形象、對細節要求非常高的男人。
李局長帶頭先在白行長身邊坐了下來，下面各處室的領導這才落了座。白行長左右掃視了一圈。就已經覈對完了出席的人數。
很好，這個時間上應該在行裡的手下都已經到齊了。他微微的點了點頭，坐下翻開手裡的文件夾說道：“現在開會，今天召開這個緊急會議，主要是講一個重要的問題。”
白行長邊說着，邊將手裡的一份文件遞給李局長說道：“這裡有一份文件，大家先傳看一下。我簡單說一下文件的內容，主要是我省知名企業泛翰集團，在美國出售了手裡網景公司的股票。這個交易已經完成。總價值二十億美元現金，2000萬股美國在線公司股票的交易額，現在有十三億美元要轉到國內來……”
白行長在上面說話的時候，下面人是萬萬不敢交頭接耳的。白行長本人是舊知識分子家庭出身，恢復高考之後的第一批大學生，作風上是非常在意紀律和上下級關係的。他不開口允許自由討論，誰要是說小話，輕的是訓斥一頓，重的甚至可能會被調整工作。
當然。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嘛。“國人莫敢言，道路以目”，不能說小話，自然也就進化出了眼神交流的能力。
但今天的會場上。所有人的眼睛都直愣愣的。若要說用眼神交流，所有人也都只是在傳達一個信號——這尼瑪真是中國人做到的事情？
白行長不會說，自己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也驚訝的茶水噴溼了襯衫。泛翰集團大家都知道，在省內也算是明星企業了。
但網景公司是什麼公司？25%的股票竟然就價值20億美元。還要收購方進行換股！在座的沒人知道，這還是泛翰集團完成了收購尼康光刻機生產線之後。剩下的股份數量而已。持股一年多，周碩在網景公司身上賺到的價值起碼在35億美元以上。
在這些中國金融界精英的印象裡，從來都是外國人來中國投資，這泛翰集團卻是在美國有這麼大一筆資產！賣了也就賣了，投資變現不奇怪，只當是他運氣好了。但一次轉入國內13億美元，超過111億人民幣價值的外匯啊！
是不是國內最大單筆外匯投資不敢說，但在渤海省內絕對是創了記錄了，說不定年度最大單筆外匯投資也能拿到手。而且，估計這個記錄短時間內絕難打破。
“好了，目前我們掌握的情況就是這樣。”白行長說完，看向了身邊的李局長，點頭道：“李局長，關於這筆錢的管理肯定是省外匯管理局來負責的，下面的情況還是你來說吧。”
李局長臉色一僵，苦笑了一下。白行長還真是老薑彌辣，這是要把省人行的人情做實啊，真是一點便宜都不讓佔。
“咳咳。”李局長假意清了清嗓子，說道：“13億美元是筆鉅款，同志們，咱們去年全省GDP的4%也就這麼多，是我省去年稅收的一半啊！何況美元外匯的價值，不是能夠用人民幣來衡量的，這對我省經濟發展的促進作用，怎麼說都不爲過。”
李局長倒也不簡單，話裡話外的意思分明是不願意把責任一家扛了。冠冕堂皇的說這是爲了渤海省經濟發展，是爲了大局！所以我接下來的要求，你們可別當做是我外匯管理局自家人情……
“現在泛翰集團對這13億外匯投資的使用方式，提出了一些特殊的要求。在座的都是省人行的各處室領導，大家集思廣益一下，看看是不是能把這個事情辦了。”
“泛翰集團提出，這13億外匯可以放在外匯管理局的賬戶上，但是要根據外匯牌價貸款出111.8億人民幣來。這筆錢初步意向，是放款給正在準備成立的繡城商業銀行來管理。”
李局長說出這個話來，幾乎所有人都驚訝的合不攏嘴了。這什麼情況，111.8億人民幣的鉅額存款，就放在一個小小的城商行裡？這不是在開玩笑吧，怎麼也應該放在國有四大行纔對啊！
就在衆人驚疑不定的眼神中，李局長接着說道：“當然，考慮到這筆款項數額較大，城商行的級別比較低，泛翰集團希望能夠出資收購繡城商業銀行30%的股份。這個要求倒是和國家改革城市信用社的要求不牴觸，但目前卻不知道繡城城商行籌備組是個什麼態度。”
“王處長，你是貨幣信貸處的處長，能不能站在你的角度來說一說？”李局長最後看向了自己斜對面坐着的信貸處王處長。
王處長就是馬兆民在信貸處門口撞了一下的人，他低頭想了想，點頭道：“就我們目前瞭解的情況來看，繡城信用社的呆賬壞賬水平比較高，自身資產規模應該在5000萬到8000萬之間，想順利改制的話起碼還要再投入5000萬資本以上。現在我手裡還沒有收到繡城城商行籌備組送來的資料，所以無法判斷他們是否已經引入了其他投資。”
“這麼說，繡城城商行想要成立，引入外部投資是必須的？”李局長眼睛一亮，連忙問道。
“也不一定，也許繡城市府會彌補這個虧空，或者有國企答應出資也不好說……”
李局長大手一揮，不管不顧的說道：“總之，泛翰集團這個投資的要求，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對不對？”
王處長抿嘴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頭道：“對。”
李局長舒了一口氣，又向自己對面的法律事務處的處長問道：“毛處長，泛翰集團提出的這個條件，在法律政策上，是否合乎要求？”
毛處長倒是沒有絲毫猶豫，痛快的點頭道：“城商行的改制是國務院擬定的銀行改革的先鋒，如果說泛翰集團是外資或許還不行，但它是純粹的國內企業，這就沒問題了。引入私人資本，也是城商行改制鼓勵的思路。”
“好、好！”李局長興奮的點了點頭，然後向下面金融穩定處的洪處長看了過去：“洪處長，你們金融穩定處在這事上是個什麼章程？”
……
李局長挨個的把與會處室領導問了一遍，除了繡城城商行籌備組的意見，可以說已經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想到這裡，他就感覺彷彿已經把13億美元的鉅款攥到了手裡。他渤海省外匯管理局何曾這麼闊氣過？有這麼一筆業績墊底，今年的考覈想必就要輕鬆的多了。
“哎，同志，醒醒，醒醒！”
馬兆民感覺到有人在推自己的胳膊，不情不願的從夢鄉里爬了出來。睡眼朦朧的看清了眼前人的樣子，這不是信貸處門口那個半袖年輕人嗎？
“啊？”馬兆民連忙用手擦了擦嘴邊流出來的哈喇子，緊張的問道：“同志，是不是你們信貸處的處長回來了？”
半袖年輕人指了指已經空無一人的辦公室，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們處長應該還在開會，不過我們這裡已經下班了，你有事情還是明天再來吧。”
“明……天？”馬兆民感覺自己心底一股邪火竄了起來，怒道：“我等了一下午，你現在告訴我明天再來！你耍人呢！”
“我們這也是沒辦法，你們的事情只有處長才能批啊！”半袖年輕人委屈的說道。
“那就把你們處長找出來啊！在你們這辦點事兒怎麼這麼難！”馬兆民拽着他的衣袖，大聲的吼道。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大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一個聲音說道：“是誰要找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