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如這樣吧。”周碩摸着下巴，笑着說道：“我給尼康五……不，六億美元，把你們的51%股份都賣給我好了。”
周碩這話把鶴田氣個夠嗆，尼康出價五億美元是因爲周碩只是憑藉沉浸式光刻技術，就獲得了尼康光刻機子公司49%的股份。但尼康這51%的股份，可是實打實的投入了資金、設備、人才和技術的。
尼康幾十年的積累和最先進的生產線，當然不可能和泛翰集團手裡的一項技術相提並論。成立合資企業不過是權宜之計，雙方根本說不上公平公正。如果說尼康出價五億美元收購周碩的股份，算得上是趁火打劫的話，那他六億這個出價再怎麼說也是太過於侮辱人了。
“哼，周桑真是，用你們中國人的話來說應該叫不見棺材不落淚吧？”鶴田收回了外交部的紅頭文件，實際上這也不過是一份復件而已。真正有效力的文件，早就已經通過行政渠道送往省府了。
“請不要再開玩笑了，我們的耐心是有限度的。”鶴田驕傲的昂着頭，哼道：“這是你最後的機會，如果不答應尼康的收購要求，我可以保證你最後什麼也不會得到——我們的實驗室裡，已經完成了防水光刻膠的研究，泛翰集團已經沒有什麼核心技術優勢了。”
“哦，是麼？”周碩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說道：“看來尼康真的是勝券在握了，對於泛翰集團這樣的小企業來說，確實很難和你們這樣的百年老字號抗衡吧。”
“嗯。周桑還是很有自知之明嘛！”鶴田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點頭說道：“不錯。我們尼康的實力遠超過你的泛翰集團，這是明擺着的道理。高科技行業。永遠只有技術纔是說話的資本！”
周碩等他笑完了，這才耐心的問道：“鶴田專務真的不考慮一下？”
“考慮什麼？”鶴田收住了笑聲，不明所以。
“嗯，我其實也是很有誠意的，想要收購尼康的光刻機部門。”周碩一本正經的說道：“爲了達到這個目的，其實我比你們要有決心的多。不管是五億、十億，甚至是二十億、三十億……”
他緩緩的伸出手，彷彿要去觸摸那美麗的夢境一般的小心翼翼。
“你知道麼，鶴田桑。”周碩嘴裡在叫着他的名字。目光卻消失在虛空之中。
“從我接觸集成電路知識那一天起，我就有一個深深的疑問埋在心裡。”他喃喃自語道：“集成電路的製造尺寸是以微米計算的，早期的十微米，後來降低到八微米、五微米，一直到兩微米和亞微米級別。及至90年代，集成電路產業飛速發展，國際上更是推陳出新。0.8、0.5微米這樣的芯片業也能夠被製造出來了……”
周碩的目光環繞會議室一圈，問向所有人道：“你們在讀書的時候，在使用電子設備的時候。想過沒有？這集成電路芯片，究竟是怎麼製造的？”
他的話讓會場裡的衆人一愣，回想自己的生活中，或者是大學時代接觸集成電路知識的時候。確實很少想過這小小的芯片是如何製造出來的。
看到衆人臉上茫然的神色，周碩笑了。
“沒有，絕大多數人不會去思考這個問題。”他斬釘截鐵的說道：“但是我想過！一開始我以爲是老師傅們一筆一筆刻畫出來的……”
他這話讓在場的所有人的笑出了聲。能夠進這個屋子的人，現在當然不會不知道芯片是如何製造的。所以聽到有人有這種想法自然很可笑。
周碩露出緬懷的神色，毫不在意的接着說道：“你們別笑。我這是經過論證的。都說咱們國家的十級工能夠加工1絲的精度。這1絲，可不就是10微米嗎？可這也是人類能夠分辨的極限了，但卻是集成電路發展的開端而已。後來我又以爲這是機器控制刻刀畫出來的，但可惜世界上最先進的機牀設備，仍然不能加工亞微米級別的材料……”
隨着周碩的講話，下面的人漸漸的安靜了下來。仔細回想，如果沒有芯片製造的專業知識，普通人有這種誤會其實毫不奇怪。
芯片的製造過程不僅是人類製造業之皇冠，更是人類想象力的極致。
“後來我第一次聽人說，芯片是用光刻出來的。”周碩嘴角上揚，搖頭苦笑道：“我的第一個念頭是不信，光怎麼能刻東西呢？那我每天曬曬太陽，不是早就被曬個滿臉花了。不得不承認，現代科技發展到極致，已經是比魔法還神奇的藝術了。”
“一塊掩膜版經過光刻機的轉換，最後能成百上千倍的縮小之後，分毫不差的刻在一張硅片上。”周碩重新看回鶴田的臉上，由衷的說道：“必須承認，尼康確實是一家偉大的企業！你們做的並不是普通的生意，而是把光當做一件藝術品來賣！”
鶴田聽着身邊的同聲傳譯，翻譯了周碩的話之後，也忍不住自得的點了點頭。沒錯，尼康作爲一個光學企業，這樣的讚譽當之無愧。
然而，周碩的語調在經過這段高亢之後，猛的低沉了下去。
“但是這種光的藝術，我們的國家卻是一片荒漠。”他沉痛的說道：“我們還在爲2微米工藝傷腦筋的時候，國際上已經普遍使用亞微米技術了。當被國家民族寄以厚望的908華晶工程陷入困頓的時候，intel就已經在使用0.5微米工藝來製造他們的cpu。”
“我們終於解決了0.8微米工藝的難題進入亞微米時代，尼康和阿斯麥的戰火卻已經燃燒到了0.25微米級別。如果按照正常的進度，等我們再過兩年，國際上進入納米時代的時候，國產光刻機基本上就可以放棄努力了——因爲我們的高端光學，那個時候恐怕只能生存在實驗室裡了。”
“沒有產業化爲高端的光學工藝提供出路，單憑財政撥款根本不可能追趕的上國際先進水平！”周碩痛心疾首的說道：“事實早就已經證明，計劃經濟的研究方式，是無法適應市場競爭的！就算我們能夠做光刻機的系統集成，也一樣要在鏡頭上受制於人。”
“所以說——”周碩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長嘆一聲道：“我們中國人這時候，已經站在了光刻機產業的懸崖邊上。再退後一步，背後就是萬丈深淵。”
他慢慢的張開眼睛，看着鶴田無比真誠的說道：“所以，鶴田先生你能明白，我的覺悟嗎？爲了讓我們中國人也能擁有這種光的藝術，我不惜一切代價！”
啪啪啪啪——
鶴田忍不住由衷的拍起手來，周碩的這一番話，讓他有種看到六十年代昭和男兒一般的風采。
日本崛起的基礎，正是在那個年代的那樣一批人手裡被奠定，他們擁有無限的熱情和爲了國家奉獻的責任感、緊迫感。從這一點上來說，周碩和他們無疑是同類人。妄圖以自己的一雙肩膀，挑起一付原本不屬於自己的重擔。
夢想也好、責任也罷，世人常常嘲笑他們傻，卻忘記正是這樣的人才能成爲撐起一個國家的脊樑。
“周桑說的太好了，讓我忍不住想到了我國戰後通產省的前輩佐橋滋。正是他這樣的人，懷着富強日本的夢想，付出無數的辛苦努力和熱血，這纔有了日本的今天。”鶴田看起來，對那段歷史很是心馳神往：“今天的中國能有周桑這樣的人，我相信中國在未來一樣會成爲一個美好的國家！”
來自鶴田的肯定，不僅是周碩，更讓泛翰集團所有與會的人都與有榮焉。人生最大的成就，莫過於來自敵人的肯定。鶴田這一句話，可以說是大大的振奮了泛翰集團這一側的士氣。
“但是，時代已經不同了！”鶴田用更猛烈的氣勢，猛然回擊道：“這個世界是如此的冷酷，並不會因爲人們的努力而一定就會有收穫。哪怕是佐橋滋的思想，現在在日本都已經沒有市場了。市場之所以是市場，就是因爲它的冷酷無情和利益至上！所以真的非常抱歉，周桑你的理想我非常敬佩，但生意就只能是生意！”
“生意就是生意啊！”周碩坐在椅子上，放鬆的長嘆道：“說的真話，用這句話拿來給資本做腳註，實在是再貼切不過。”
“周桑也是知道市場不會以人的意志爲轉移的，所以請不要再做無謂的掙扎了！”鶴田誠懇的說道：“請按照市場規律，面對現實吧！”
“哈哈哈哈！”周碩突然張嘴大笑了起來，站起身說道：“說得好，就讓我們面對現實吧！”
鶴田見到周碩的樣子，心下振奮的以爲他已經想通了，卻不想他的話音打了個圈又兜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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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如此，我們就用市場規律說話，請尼康公司面對現實吧——”
周碩雙目炯炯有神，拿出一份文件猛的拍在了鶴田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