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媽媽本是有心要回轉氣氛,不想話越說越不詳,自己也提不起精神來繼續,手就捂上了嘴。
曜靈也自心酸,卻是本性剛強,不肯對外難服輸的。因此見了錢媽媽這樣起來,卻有意掙出笑來,正要說話,卻叫外頭的聲音打斷了。
“掌櫃的在屋裡嗎?”說話人是個女子,曜靈先想不起來是誰,過後心頭如電光火石般閃過,立即站起身來,急步走了出去。
難不成,是她?!
果然曜靈所料無誤,她出門就看見一位端莊女子,頭巾包得緊緊的,月色長衣長裙,蘭心蕙質,竟體清芬,穩穩地站在院裡,衝自己笑呢。
“藍姑姑!”曜靈大感意外,同時又有種莫名的欣喜。其實她與藍芷不過點頭之交,還是頭回太后命自己進宮時,特意去了老太后宮裡請安,見過一面。不知怎麼的,天生就覺得熟絡得很,一見如故似的。
“姑姑怎麼出宮來了?跟你的人呢?” 曜靈想起李公公來時的派頭,不覺向藍芷身後打量了一下。
藍芷點點頭,出乎曜靈意料之外地答道:“跟的人和車在外頭,前門處。”
曜靈心想看不出來嘛!不過李公公每回來,都走後門,不願聲張的意思,怎麼她倒好,從前門大搖大擺地進來,不怕街坊看見了說話?
藍芷看出曜靈心思,微微一笑,從袖子裡掏出個黃卷來:“尹曜靈,接旨!”
曜靈急忙跪了下來,心裡蹦蹦地跳,不知是好是壞?從來老太后沒跟自己有過交集,只除那回見了一次面。老太后也沒特意在自己這裡訂製用物,都是託了太后一併料理的。
藍芷簡單幾句話,將老太后的懿旨唸了。原來是念在采薇莊一向盡心爲宮中妃嬪制物,甚得各宮歡心,老太后念其精勤虔誠。特賜匾額一付,上親書四個大字:靈秀點妝。
曜靈一頭霧水地接下旨來,掉臉要給藍芷賞銀,後者笑着拒絕了。
“我也走了半天,聽說你這裡果子露是出色的,掌櫃的,倒是賞一盞好的。” 藍芷笑對曜靈道。她看出對方的不解,決定解釋其中詳情,以免老太后苦心白費。
曜靈心領神會,請藍芷屋裡慢坐。錢媽媽更是不等吩咐,走得飛快。
小荃子躲在院門處。倒是愈糊塗起來。
記得太后吩咐過,老太后宮裡不得一人進出,尤其藍姑姑,要好生看住老太后,不許出慈寧宮一步的。怎麼才一個月過去,藍姑姑不僅出了慈寧宮。乾脆直接出了宮牆了?!
“姑姑請坐!”曜靈殷勤請藍芷坐在屋裡一張束腰梅花式凳上,又親自開了裡間牀前小櫃,奉出兩隻小瓶來,裡頭裝着她製得的新鮮薄荷汁,並百花露。
不一時錢媽媽送上今日新汲的泉水來,又用後院的井水汲過,正冰涼宜人。曜靈動手調出一杯薄荷花露汁,又兌些錢媽媽送上的玫瑰蜜,盛在個甜白釉的小碗裡。端起來,直送到了藍芷面前。
藍芷慢慢小口呷着。果然滋味不同凡響,且到了嘴裡頭確是涼沁心脾,寒凝齒頰,比那冰水浸的瓜果更覺得爽口些兒。
一杯盡了之後,藍芷將碗輕輕放回桌上,用袖子裡的絲帕淨了淨口脣,衝着曜靈微笑道:“名不虛傳!我這一趟也算跑得值當了!”
曜靈忙垂應道:“姑姑過譽,小女子愧不敢當!”
藍芷衝她擠了擠眼睛:“這就不敢當了?老太后還有話,託我帶給你呢!”
曜靈心想今兒這事可算絕了,老太后會有話對我,一介民女說?!
藍芷看出她的心思,當下招手叫曜靈過來,湊近耳朵,悄悄地道:“老太后知道,自李公公走後,你這裡便生意不大好起來,所以才特命我送了那塊匾額來,長長你的志氣,也逞逞采薇莊的威風!”
什麼?!曜靈一雙貓眼,瞬間就睜得圓滾滾,比藍芷胸前一雙珍珠盤扣還大。老太后跟我有什麼交情?八杆子打不到的兩個人!憑什麼她老人家要給我長志氣?采薇莊更是從來沒有名正言順地給慈寧宮進過胭脂水粉,逞威風?又何來此說?!
藍芷看出曜靈的疑惑,卻再不肯多解釋了,站起來就要向外走去。
曜靈一把攔住:“好姑姑,我平生最難受就是聽話聽一半,這不要了我的命去?夜裡還睡不睡了?只琢磨這一件事就要想破腦袋了,更別提還有出京一事呢!”
藍芷拍拍她放在自己臂上的一雙玉手,緩緩道:“你是個伶俐人,再聰明不過的,今兒怎麼也糊塗起來?該問的才問,我也是一樣,該說得才能說。既然有些事是你不能問,我更不能說的,你我又何必自找麻煩?!”
曜靈暗想,難不成因爲我爹?爹是先帝的哥哥,那麼也可叫老太后一聲母親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親生?
若說是爲此護犢之情,爲什麼這許多年老太后無聲無息,如今倒又冒出影兒來了?
藍芷不理曜靈,見其沉思入神,便要管自走出門去。臨走到門口,卻又回頭,淡淡加了一句:“老太后是真用了心力了!爲了你,也算跟太后結下樑子了!”
曜靈一愣,藍芷卻已經轉開了頭去。其實今日她本不願意來,老太后若不動了真氣,她是不得順從對方的。
“老太后您這是何苦?這樣一鬧,不明着跟太后槓上?今後在宮裡,咱們可就愈難爲了!”
“藍丫頭你知道什麼!叫你去你只管去!太后?她不敢爲難哀家的,你放心吧!”
老太后的話猶在耳邊,藍芷心頭酸楚,忍不住又看曜靈一眼,果真是長得跟她娘像極,唯那雙眼睛,傳自她爹爹,更來自於老太后。
“我這就走了,” 藍芷道:“你好生着些!這個店,老太后是替你看下了,不過你出了京城,一切只有自己小心行事,老太后再有心,也是鞭長莫及了!”
說完藍芷就走了,曜靈要送,哪裡趕得上?只見對方一陣風似的去了前頭,待曜靈趕到時,人已上了軟轎,一聲令下,四個紫衣轎伕不聲不響地,擡起來,風一樣就不見了影兒。
小荃子鬼祟從曜靈身後繞出來,口中喃喃道:“這事可真叫奇了怪了!太后才下了懿旨,不叫老太后宮裡出來人,這藍姑姑怎麼就跑這兒來了?!”
曜靈回頭,狠狠瞪他一眼:“你倒會說嘴!主子們的事,倒有你亂嚼的份兒?!下回李公公來,我必問了他,這是不是他新教的規矩?!”
小荃子被李公公三個字嚇掉了魂,待省過神來,曜靈早已坐在了櫃檯後頭,正垂了頭,細看帳本子呢!
小荃子走到她面前,想說什麼,又怕再被對方嗆聲,便不住地拿眼去噓曜靈的臉,曜靈讓開他的眼神,一個轉身,去了後頭。
藍芷這一齣戲,果然唱動了大半個京城,午後,花家便來人,說請曜靈去花府裡坐坐,花大奶奶惦念得很。
花府人才前腳走了,後頭洪太太又來人請,說船的事她有了辦法,請尹掌櫃的過去商量。
曜靈一概不見,全推了個乾淨,倒是坐在自己屋裡,將門反鎖了,醉心於香料的調配之中。
日頭西沉,暮色乍起,曜靈從屋裡出來時,已到了黃昏時分。
“怎麼掌櫃的捨得出來了?”錢媽媽看見曜靈就笑了:“我當你是不知道餓的呢!”
曜靈看見是她,也笑了:“媽媽怎麼跟我院裡杵下不走了?眼巴巴望我出來麼?”
錢媽媽點頭:“正是等你呢!阿芳婆纔來過了。”
曜靈的心往下一沉,臉色瞬間大變。錢媽媽嘆氣道:“餘王的事包不住了,阿芳婆說,太后今兒去府裡宣了旨,明日喪。”
曜靈不說話,暮色漸濃,愈看不清她臉上的表情。
錢媽媽繼續道:“聽那婆子口氣,對外只說是中了風寒,久病不愈,總之雜七加八,混個不明不白。外頭人哪裡知道?明兒就是送殯之期,奉了太后的旨意,大操大辦,明兒入殮,三日後開喪破孝,道場也做起來了。”
曜靈淡淡道:“她特意跑一趟,只爲跟我說這個?我不是那餘王的什麼人,告訴我做什麼?”
錢媽媽一拍巴掌,抱怨道:“我也是這樣說呢!掌櫃的被你家這事牽連的還不夠?好好的一個人,眼見就要出京去了,都是這事鬧的!你辦你的事,我們管不上!”
曜靈情知阿芳婆必有後話,便不開口,只等着。果然,錢媽媽見她不接話,只好自己說了下去:“誰想那婆子倒有理了,說是王妃叫她來的,不來怎的?王妃的話,明兒請掌櫃的過城外平恩寺裡去,壽木停在那兒呢!”
曜靈不點頭,也不搖頭,停了一下,方對錢媽媽道:“我餓了,廚房裡可有吃的?”
錢媽媽忙道:“有有!丫頭你在屋裡還是廚下用?”
曜靈便向廚房裡走去,口中道:“屋裡才調了些新香,別進去玷污了,我去廚房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