曜靈默然坐在凳子上,自己是不是做錯了?張二小姐想要入宮是沒錯,可她不知道入宮是條什麼路,自己剛纔一句話無疑是確確實實地將她送了進去,可細論起來,也許就是害了她。
不過誰知道呢?曜靈強作鎮定,安慰自己,若不叫她入宮,也許她這一輩子都不會高興,畢竟這是張岫雲,張二小姐的最大夢想。也許她真能如李公公所說的那樣,在太后的調教下,成個人材呢?
宮裡的人材,那是什麼樣的?殺人不眨眼,夢裡睡裡,也不忘了算計別人。。。
曜靈搖了搖頭,竭力要把自己剛纔的想法甩出腦海裡去,此時李公公也再開口,卻說得是另一件事:“最近可將我忙了個半死不活!”
曜靈不耐煩起來,這事有完沒完?你還走不走?我還有正事呢!
“公公既然說忙,我也不敢再留公公,這就恭送公公回宮,太后也許正等着公公的回話呢!” 曜靈說着話便站了起來,意思便要送客了。
李公公眯起眼睛來,笑嘻嘻地對着曜靈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道:“我來了半日,連水也不曾潤一潤脣,掌櫃的,你這就要趕我走了?”
曜靈心裡嘆氣,面上只得無奈笑道:“我不也是聽從公公的意思?貴人事多,我不敢把攔罷了。既然公公口渴,我這就親去廚下端過水來。公公才說熱,那便棄茶不用,用些果子露可好?”
李公公點頭:“記得你這裡的香櫞露是好的,若再配上些薄荷汁子,和以上好的玫瑰滷子,新鮮汲上的井水裡汲過,那就再適口不過了。”
曜靈心裡暗罵麻煩。面上只得笑着應了,說去去就來,便轉身出來了。
到了院子裡,曜靈正見錢媽媽有意無意地在這裡打轉,便拉住她道:“我去廚下兌些果子露來,媽媽好歹替我張着屋裡,李公公一個人在內,我怕他做怪。”
錢媽媽重重點頭:“丫頭你只管去,這裡一應有我。那閹人敢亂翻亂動你屋裡東西,我第一個打爛他狗頭!”
曜靈吐了吐舌頭:“媽媽好大的火氣!人家是宮裡太后身邊的紅人。可不敢得罪了。媽媽不要毛躁,只替我看着,有事叫我。我自有法子調停就是。”
錢媽媽不好意思地笑,也知道是自己說大了話:“知道了,丫頭只去吧,你知道我的,嗓門大得很。叫起來保管你錯不過!”
曜靈笑着去了,在廚房裡尋出個三寸大的甜白釉小瓶來,裡頭是她親手調製出來的香櫞露。
說起來這東西也算精貴,每年到了季節,曜靈總要應時做些花露。方子也是娘留下來的,先釀飴爲露。並以鹽梅配之。然後將有色香花蕊,皆在初放時採摘下來,混入飴露中漬之。
這樣做出來的香花露。經年香味、顏色不變,鮮豔得如得剛摘下來一般,而花中汁液和香氣卻俱融於露中,入口噴鼻,奇香異豔。非一般外間所有。
這個法子說起來容易,其實手法和配比十分精細。一般人萬難掌握,曜靈也是因了孃的秘方,又經錢媽媽親手相教,方得製造出如此美妙的汁露來。
因此采薇莊的廚房裡間,總有個閉緊得好好的十屜櫃,裡頭滿滿當當,都是曜靈親手做出來的各式各樣的花露果子露,各種美妙,不可盡言。
不過除了自家人,她一般是不輕易拿出來的,一來不是做這個生意的,二來麼,其實私心裡,她總覺得這是娘留下的東西,她不願意給外人知道,並享用。
李公公更不是能用上這東西的人!曜靈想到這裡便恨得有些牙癢癢的。可對方話裡意思,明指着要,她也沒有辦法。
什麼時候這公公一命嗚呼就好了!曜靈邊用心調弄着香櫞露,邊在心裡狠。突然她怔住了,自己怎麼變得這樣心狠了?
果然近墨者黑這句話,是再正確也沒有的。
果子露以今日新送來的城外泉水兌出來,倒入白釉暗花茶鍾裡,茶鍾正浸泡於一只大海碗中,裡頭都是院子裡那口井裡打上來的水,涼沁心脾,寒凝齒頰。
曜靈又摘下幾片院子裡陰處,正長得茂盛的新鮮薄荷葉子,擠出汁水來,乾淨的紗布濾過,點滴倒入果子露裡。
然後她再從那十屜櫃,取出只青釉凸花折枝蓮紋蓋罐,但揭開上頭蓋子,便是撲鼻而來的玫瑰濃香。
這裡頭便是每日做胭脂剩下的玫瑰花瓣,又或是送來時疏漏未見的敗花,曜靈惜花如命,從不隨便就丟棄,都收集起來,做出這玫瑰香滷來。
這時她便取出一隻仿哥釉菊瓣碗,小心翼翼地舀出一勺絳色的香滷來,傾入碗裡,又配上只雕金銀杏葉小勺,一併放入托盤。
手裡捧着托盤,曜靈心不甘情不願地從廚房裡走了出來,錢媽媽正嘟嘴坐在臺階上,見她過來,忙擺了擺手,輕輕站了起來,先衝她點了點頭,示意屋裡無事 ,然後方躡足走了開去。
曜靈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錢媽媽那樣身大體壯一個人,看她輕手輕腳小心的樣子,實在是有些惹笑的。
不過笑着笑着,曜靈眼眶卻情不自禁地熱了起來,她在自己屋前停下腳步來,定了定神,直到手不抖心不顫了,方纔重新堆上些笑來,進去了。
李公公一本正經地原位坐着,曜靈見着倒有些吃驚,當真一下沒動?
“公公可等得急了?請趁着涼意,用上一鍾吧!”
李公公眼見曜靈如凝脂,似柔荑的一雙玉手,輕輕將那茶碗送上前來,忙就放下拂塵,接過手來,又用小勺自己取些玫瑰滷子倒進去,試了試呷上一口,長吁出一口氣道:“舒服,太舒服了!”
曜靈不看對方,只當這東西是潑灑到了地上,好過喂狗。
李公公邊慢慢喝着,邊口中似自言自 語道:“你知道,小掌櫃的。有你這份手藝在,你不管去了哪裡,也一樣可以活得很好。”
曜靈心裡咯登一聲響,這話什麼意思?!
李公公等了半天,要得就是這個效果,他滿意地想,原來這世上,終究還是有能叫你這丫頭,面色微動,心裡不安的事呢!
“太后的意思是,餘王只怕不行了,王爺這一去,又去得離奇,只怕京裡就要亂生枝節,流言蜚語什麼的,更要到處滋生了。向來各位臣子的後院,都是容易裹亂的地方,無事且要生些風雨出來呢,更別說如今這樣大一件事,橫空地出世了!”
曜靈默默聽着對方的話,腦子裡一時間有千百個念頭轉過,卻如亂麻紛紛,理不出個頭緒來。
李公公此時方真正的心情舒暢起來,話也變得多了:“還有一說,那死了的姨娘竟是罪臣之女,這事要抖出來,餘王府臉面未免不好看,更別說還有莊貴妃的身份。。。”
曜靈突然出言打斷對方:“莊貴妃可知她妹妹死了?貴妃娘娘有什麼話沒有?”
李公公正說得帶勁,被對方插話,不覺有些悻悻然:“本公公哪裡知道?隔着那許多道宮牆,就算有話傳到本公公這裡來,也早變了味了。不過昨晚上在那姨娘身邊的,除了你就是她身邊的紅人了,她有什麼不清楚的?這會子只怕躲也來不及呢,還有什麼話好說?!”
曜靈再度沉默下來,是啊,李公公這倒是句難得的實話。宮裡人人都有個鬼心思,既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又拼了命地要去打探別人的。
李公公見她不開口,又將話頭拉回了原處:“太后知道,你是各家女眷都喜歡的,沒事總叫你過去說個笑話什麼的。不是說你嘴不緊,太后原也信得過你,不過有時候。。。”
纔怪!曜靈心裡冷笑,她要信得過我?那才叫怪事!
“還有就是,你也知道,再過兩月宮裡又有大事,皇上選妃!若這時候鬧出岔子來,說皇上的寵妃竟是罪臣之後,那宮外的閒話就可止不住地難聽了!選妃之事,到 時也不得不延退,太后已爲此事謀劃多日,自然不願意爲些小事延誤了。”
曜靈清清冷冷的眸子,無聲無息地向李公公甩了過來,後者正說得眉飛色舞,忽然身上打了個寒戰,便將話頭止住了。
果然他們不敢殺我!曜靈不知這是好事還是壞事。要換作旁人,親眼目睹昨晚上的事,早被滅門了也未可知。
不過我尹家也幾乎可算滅門了。曜靈的心抽了起來,許久以來,看似已經痊癒的舊傷疤,這時開始慢慢滲出血來。
“太后的意思,我領會了。既然如此,要我什麼時候走?又去哪裡爲上?” 曜靈不願再跟對方廢話下去,時間於她來說,已是十分珍貴,不可浪費在這無用的人身上。
李公公笑了。原來這事這樣容易?!他本以爲,要費一番口舌的。
“你是知道底細的,”太后臨走時特意囑咐他:“對她不能用強,如今更不知道那姨娘對她說了什麼,能不能成事,只看你嘴皮子工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