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湯落肚,岑殷臉色微紅,額角生汗,心情復又大好起來,見曜靈取笑自己,放下碗就開口道:“男兒大肚走四方,這有什麼?忍冬算得老幾?本世子若正經吃起來,誰都要靠後!”
梨白正屋裡站着,聽見這話就笑了個倒仰,又不敢造次,收在肚裡直惹得肝疼,曜靈卻繃着臉,看她一眼道:“你站在那裡抖什麼?二爺雖肚大,到底不會吃人!”
青桃正揭開了簾子進來,看見梨白如此奇怪不覺立住了腳站在門口。
岑殷低了頭笑,曜靈咳嗽一聲,問她:“什麼事?”
青桃回道:“唐管家來回過話了,說洛六爺徑自回了自家分號,外頭跟着的小廝聽見洛四爺彷彿訓斥了幾句,也沒聽見六爺回嘴,後來就沒聲音了。”
曜靈略安下心來,說知道了,忍冬也進來,回說飯到了,可擺上來?
飯後,曜靈吩咐新來的丫鬟,名叫落蘇的,泡上武夷大紅袍來消食,落蘇去了,岑殷笑問曜靈:“怎麼叫這個名字?”
曜靈微笑回道:“她說生下來時正巧家裡收了許多茄子,我就給她取了這個名字。”
落蘇一身紫衣地捧茶上來,聽見這話也笑了,又趕着回道:“夫人還特意賞了我幾套紫色的衣服,深淺都有,活成了茄子了。”
岑殷笑了,呷一口茶方道:“可都準備好了?”
曜靈微微紅了臉,知道是指自己的嫁衣。景夫人雖極勢利,這回卻也出了大力,她對城中裁縫手藝知之甚深,特意挑了幾位老師傅,裁衣刺繡,各人分工,半個月時候就趕出七八箱四季衣服來。
嫁衣更是隆重,大紅織金緞子上。各色奇異蔓草連綴起大小牡丹,花朵小的只比指甲蓋大不了多少,大的卻超過孩兒的臉,不過大小長短分配得宜,繁簡紋樣也得當適宜。且沒有重樣的花兒。各有特質,朵朵鮮明。
分派佈陣亦十分有序,疏中有密。密中間疏,銜接地十分流利,因此看上去並不雜亂,卻十分雍貴。
所用之線皆彩中雜金,花蕊裡則嵌着銀絲,金銀爭卉,熠熠生輝。顏色更是多不無從說起,曜靈曾去繡閣裡看過,原來現有絲線遠不夠用。一根絲劈開八瓣,再混入其他顏色,創造出一個新的天地來,繽紛燦爛,春水秋霧,夏雲冬雪。人間無有,神仙方得的天地。
“世子爺怎麼想起問這個來?自然早已經預備好了。”青桃見曜靈有些微窘,便笑着替她解圍。
曜靈不讓她再說下去:“這是女人家的事,二爺問那麼多做什麼?”她私心裡想,到時候讓你出其不異才好呢!
因此現在瞞得滴水不漏的。
岑殷會心點頭:“不問。不問了。靜園那裡且還需幾個月方得大全,只怕到時還要借景家的園子熱鬧一天。”
曜靈嗯了一聲,接着便道:“枕簪桌圍、椅披,各色鋪墊料都已齊全了,一會兒我就令人都擡去景府。又麻煩人家,只是心裡有些不安。”
落蘇笑道:“現如今蘇杭兩地,整個江南上趕着巴結世子夫人的人多了去,別說麻煩,只怕景府是求也求不來的好運呢!”
青桃想起前事,不由得鼻子裡笑出一聲來,曜靈也搖頭道:“外頭哪裡看得出來?她即便不耐嘴上也不好說得。”
岑殷這纔想起一事來,放下茶碗問道:“昨兒聽景大人提起,前些時候景家送了些下人過來聽差使喚,後來又叫你退回去了?說就連當日你病了時那兩伺候的丫鬟也沒留下?”
曜靈沒想到景夫人竟會在背後告狀,本來這事她不願意對岑殷提及,怕徒曾對方不快,如今人家倒先說了出不,她也不得不照實吐露。
於是便將上回太后降下懿旨之後,景府下人,尤其是繡幕繡荷說要回去,又冷言冷語地事說了出來。
青桃亦氣得厲害,豬八戒倒打一耙這是!自然也少不了在旁添油加醋。
岑殷聽後先自搖頭,過後淡然道:“早知便是如此,官場上沒有天然的朋友,君子之交淡如水纔好。如今見你勢起,自然又來巴結。算了,就依你的話,還是叫她們回去的好。”
青桃也道:“世子爺不知道,那些丫頭才叫傲氣!說咱們這裡都是新到不知規矩,趕情是來這裡教導咱們的,不是做下人使喚的!真不知這裡做主的,是世子妃還是她們幾個?”
曜靈見她越說越來勁,忙喝斷其聲:“行了差不多也就得了!話別說得太滿,她們確實比我知道的規範要多,即便教導,也無可非議。”
岑殷卻搖頭不同意首:“人品不好,再知道規矩也是無用。再者,靜園只你我二人,一家子的,跟誰立規矩?外人面前,我看你比景夫人還要端莊得多,至少,不像她要爲了十幾個姨娘煩心。”
曜靈不覺笑了出來:“二爺這是羨慕還是嫉妒?依二爺如今身份,十幾個姨娘不算大事,正好唐管家最近正買人進園內使喚,要不叫他替爺挑幾個好的?”
岑殷哈哈大笑:“我連使喚丫鬟都經夫人手方可,哪裡還提姨娘?罷了,我沒景知府那樣的好本事,饒了爲夫吧!”
曜靈一聽爲夫二字,刷一下臉便燒了起來,貓眼裡青色全泛了上來,岑殷心想怕是唐突了,正欲陪個不是化解風波,不想外頭有人傳話:“回世子爺,帥府的劉守備來了!”
岑殷正好起身欲行,曜靈在其身後也跟着站了起來,又嗔道:“三十六計當真爺是學全了!”
岑殷知道她在揶揄自己,打不過就逃,不由得也笑了,也不理會,落蘇打起簾子,他便走了出來。
門外傳話那丫鬟正候着,原來就是那日落落大方那位,名喚洛英,曜靈看她端莊有禮便令其外書房伺候岑殷,迎來客往的,也不失禮節。
“外頭下雪了,世子若出去,請還加件大毛衣服爲是!”洛英見岑殷出來,忙又笑着道。
曜靈聽見,便親去裡間開了箱子。原來近日園內人多手雜,本來外書房岑殷的日常用具便也堆放在她這裡了。
因此取出一件鴉青色暗紋番西花杭綢海龍鶴氅來,曜靈親自替岑殷繫好,又有些擔心地問:“晚上還出去麼?”
岑殷微笑看着她,知道是擔心,便寬慰地道:“劉守備乃當年出兵關外時,父親舊部下,與常如一一般,我當他叔叔一樣看待,想必這一來必要喝個痛快,不過不出去了,你吩咐下去,就在外書房裡置一桌吧!”
曜靈略感放心,只是又道:“二爺也少喝些!”
岑殷笑說知道,方轉身出去,曜靈又暗中吩咐洛英:“有事來回我,看着二爺別叫喝過了頭!”
洛英亦陪笑說是,匆匆跟着出去了。
青桃看了她一眼,見其頭上新插着一對鎏金花葉髮簪,一時覺得眼熟,只是想不起在哪裡見過,再擡眼時,人也走遠了,於是做罷。
門口又有人傳話,這回說是秀如來了。
曜靈眼睛一亮,立刻請了進來。
秀如着一件藕荷色灰鼠皮襖,灰藍底十錦月季花棉綢長裙,笑嘻嘻地進來了。
“嫂子快進來坐!” 曜靈早迎在門首,見她進來,一把就握了手,又拉她坐在椅子上,親熱異常。
“嫂子怎麼今兒纔來?上回我等了一天,最後人說嫂子已到了杭州,卻沒來看我,只回四哥那裡去了。看來真是夫君要緊,忘了我呢!” 曜靈有意撅了嘴,做抱怨狀。
秀如滿臉是笑,且不開口,只從袖子裡掏出一對赤金龍鳳手鐲,沉甸甸的足有八兩重,反手套上了曜靈手腕。
“臨出門時,娘千叮萬囑,叫我一定親手給丫頭帶上!”秀如一句話叫曜靈紅了眼。她強掙出笑來:“怎麼好叫師孃破費?!”
秀如嘆氣笑道:“你叫她師孃,其實她當你女兒一樣,聽說如今你有了好歸宿,她比誰都高興。這對龍鳳鐲自你出生她就預備下了,本來你娘。。。”
秀如見曜靈猛地回了頭,便知趣收口不言,半晌方聽見曜靈的聲音,悶悶的響起:“家裡都好吧?“
秀如臉色一暗,勉強笑着回道:“都好都好,只是大嫂子有些驕躁,不過她快到日子了,娘也就順着她。”
曜靈臉上的淚已經擦乾,她這纔回頭,仔細打量了秀如一番,發覺對方瘦了許多,不由得心裡一緊:“張家是不是叫你回來了?大嫂給你氣受了吧?”
宋全明倒臺,張家自然再無權貴支持,且又出了若雲的事,朝堂上下皆鄙夷其賣女求榮,因此大來得人心,皇上那裡自然也就冷落了。
這一切都得多謝尹曜靈和泓世子,秀如是曜靈介紹進張府的,自然也就呆不下去了。
秀如無奈地苦笑:“大嫂子一向與我不睦,也不知哪兒得罪她了,好在藉着這個機會出來,大家清靜。”
曜靈握緊她的手道:“這倒正好,四哥也要在杭州久居,四嫂來了也好,我這裡又缺人,四嫂若不嫌棄,替我管着大廚房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