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說越來勁了!曜靈忙坐正了身子再也不肯聽下去,清了清嗓子眼兒,又端起茶碗來,卻向十姨娘那裡瞥了一眼,咦!只這一瞬間,那邊人已經不見了,連翠兒也沒了影子。
本來姨娘們都坐在後頭,十姨娘的位置正在景夫人對面,曜靈略偏頭才能看見,人不見了,景夫人怎麼會不知道?
曜靈此時來不及去想這個,心裡奇怪,便問景夫人:“十姨娘去哪兒了?”
景夫人也擡頭去看,一臉茫然,好像完全沒有注意到那頭,見果然人不見了,便問着身後繡荷:“看見你十娘人了嗎?”
繡荷搖頭:“沒見着,”說着又問繡鑫:“你看見了嗎?”
繡鑫也搖頭:“沒見,剛纔不是還在?怎麼說走,連個響動也不聞?”
正亂時,繡屏從戲臺子後頭繞出來 ,回話道:“回夫人的話,戲班子已經到了,都扮上了,十娘也在後頭,正看戲子們扮相玩笑呢!”
景夫人便對曜靈道:“我家這個十娘,最喜歡就是聽戲,每回只要有戲班子來她就丟了魂似的。我說怎麼一下人就不見了,原來幹那個去了。”
曜靈微笑附和道:“想是凌霄班名氣太大,十姨娘就坐不住了。”
景夫人也笑,眼睛微微向上一翻:“哼!她呀!幾回求着老爺帶她出去看戲,到底老爺識大禮怕人笑,要不然,早去跑到外頭現眼去了!不是我說。本來她沒來時,咱家也不是那麼愛請人回來唱堂會的,只她一來,一個月少說也有二三回 ,城裡戲班子就快聽煩了!”
繡鑫在旁添油加醋:“是啊!前幾日我還聽見翠兒說,十娘求了老爺,要請蘇州的評彈班子來呢!只怕府裡愈要熱鬧了!”
景夫人嘆氣:“可惜了的!我這把子年紀,哪裡還經得起這些熱鬧?罷了。叫她們鬧去吧!”
曜靈便委婉地勸道:“十姨娘年輕,夫人也不老啊?我幾回見着,都覺得夫人不過略大我些,哪有夫人自己說得那樣了?夫人還該打疊出些信心來。”
景夫人搖頭:“人不老心也老了。姑娘你沒見,剛纔我房裡人齊是齊了,可鬧也鬧得夠了。我是喜歡清淨的,哪 裡經得這些?沒法子而已。唉!”說着,又是一聲長長的嘆息。
曜靈便不說話。
景夫人偷偷瞥她一眼,又笑了起來:“該打該打!今日原爲請姑娘來散散心,怎麼我盡說些喪氣話?還是姑娘有福氣,世子對姑娘的話自不必說了,雖不是。。。”她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曜靈心裡猛地一抽。面上卻絲毫不露。
“雖然如此,可世子早已放話出來,唯姑娘一個而已,不論正偏,只要姑娘就完了。泓王王妃早不理世事了,自然也管不到這裡,姑娘你就好了,再受不到我這樣的罪了!”景夫人說說竟傷心起來,從袖子裡抽出方羅帕來,拭了拭眼角。
“各人運勢罷了。” 曜靈臉色自如地回視對方,並不如景夫人預料那樣欣喜,也不如她私下裡揣測地那樣羞澀不堪,只是落落大方地開口道:“誰知道日後的事?也許夫人日後多子多福,將來享盡了子孫福,安安穩穩地坐個老封君呢?!”
景夫人一愣,過後笑了起來:“姑娘真會說話,這話我倒罷了。若叫老爺聽見了,就不知該樂成什麼樣了!”
曜靈也笑,卻見十姨娘一步三搖,如楊柳拂風一般。從前頭過來了。
景夫人自然也看見了,臉色自然是不好看的,欲言又止,想了想依舊只對其身後的翠兒兇道:“怎麼三不知就走了?客人在這裡你沒眼看到?一點子規矩也沒有!”
翠兒正陪笑來回,十姨娘擺手止住她,笑嘻嘻地走到景夫人面前道:“夫人息怒!這都是我的不是,我本想着,夫人正與姑娘說得高興,我坐在這裡,又礙眼又妨事,不如前頭看他們扮戲去,一來我得了樂子,二來麼,夫人的私心話,也不怕人聽了去不是?!”
景夫人臉色大變:“你這姨娘說得什麼話?哪裡就有私心話了?我光明正大的,有什麼是別人聽不得的?你是嫌我礙事纔是真的?誰不知道,你心裡揣着什麼心思?一早就叫房裡丫鬟去二門外探聽,只想姑娘到了先攔去你房裡,你安的什麼心?這家裡如今只有你一個大了是不是?難不成要滅過我去不成?”
曜靈也有些意外,這姨娘話說得確有些過了,怎麼說景夫人也是正室,就算姨娘受寵,到底還該有個度在。
再說自己跟景夫人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話要說?
“姨娘也太小心了,”於是曜靈也開口了,不過語氣還是十分和緩的:“我與夫人不過閒話,哪有什麼礙眼妨事之說?姨娘喜歡看戲是好,不過且莫將自己也饒進戲文裡去呢!”
十姨娘沒想到,自己一番話引得夫人動怒,更逗得曜靈不滿,夫人她不放在心上,夫人的話在老爺那裡早已失了威信。
不過曜靈?那是泓世子眼前紅人,她知道,自己若要在老爺面前繼續得寵,給自己樹個這樣的敵人,可是不妙。
萬一她回去在世子面前亂放厥詞,世子再透露給老爺,那不就壞了?
所以她才大早想去二門外攔住曜靈,欲搶頭彩,也正是這個意思。不想頭彩沒搶着,倒嘴快惹出麻煩來。
“哎喲我的好姑娘,”十姨娘忙堆上笑來,且不理會夫人,只走到曜靈身後,半帶求饒半撒嬌地開口道:“姑娘誤會了!其實我哪有說姑娘不是的意思?我只怕夫人有要事與姑娘商量,我一個半主子,身體低微,在這裡不便,這才抽身去了前頭。其實是我不配罷了,哪是夫人的話有什麼不好呢?更不是姑娘的不是了!”
她解釋得倒好,曜靈心想,果然是個會說話的八哥,且別提道士一事,光看嘴,哄得景老爺歡心也不在話下了。
景夫人看曜靈臉色稍微有些回緩,便對繡鑫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推翠兒到景夫人面前,然後斥道:“姨娘不知道罷了,你怎麼也不幫着勸勸?夫人待客正忙,有事就該等着回話,不聲不響就走了,這是哪裡學來的規矩?要不要告訴給管事婆子,讓你也去跟剛纔那人做伴?”
這說得是十五姨娘的那個丫鬟了。
翠兒慌了,忙就跪了下來,先拉繡鑫的裙子,被輕輕踢了開去,她唯有硬起頭皮,拉住了十姨娘的裙邊,口中哀道:“姨娘救我!”
這翠兒是十姨娘一入景府,老爺便買來於她身邊伺候的,並不是府中家生子兒,因此甚得十姨娘歡心,一向也最信得過她,此時見翠兒跪地求饒,十姨娘急了。
“夫人,”十姨娘不情不願地掉頭,看向景夫人:“夫人別怪那丫頭,是我的錯,我非要去的,她一向只順從我,怕我一人去了多有不便,只得跟着去了。”
景夫人見十姨娘到底還是伏軟,心裡舒服了許多,當着曜靈的面兒,覺得自己氣也順了面子也有了,於是點頭對繡鑫道:“翠兒自然有錯,不過算了,今兒大家高興,看在姑娘的面兒上,”說着便笑看曜靈,曜靈也微笑回視,“放了她吧,這回懲戒叫她知道,下回若再犯,一起並犯也就罷了。”
十姨娘聽見,忙忙到繡鑫面前拉起翠兒來,翻了個白眼,賭氣對翠兒道:“你也是的,叫你留下你偏不留,這會子好了!下回再不聽我的,憑她們罰去,我再不管你!”
繡鑫冷冷一笑:“姨娘說誰?她們是誰?我不過一個下人罷了,夫人可還在這裡呢!”
十姨娘頓時語塞,這纔想起,是自己一時嘴快,說錯了話。
“算了算了,”景夫人此時卻大度起來,也是看出 ,曜靈再無意相幫了,於是揮手叫繡鑫下去:“催催你各房姨娘們,看看她們都做什麼呢?戲都扮上了,人怎麼還不曾到?還要我下帖子去請不成?”
說話間,外頭6續進來不少了,姨娘們帶着丫鬟,擠擠攘攘地又都來了,進來後,少不得先在景夫人這裡問安行禮,又都謝過曜靈所賜之物。
唯有十姨娘一個人,穩如泰山似的坐在自己位置上,看也不看景夫人。夫人也不理她,只跟姨娘們笑語幾句,便都叫落座開席。
繡屏繡鑫大略看了看,對景夫人回話道:“夫人,差不多齊了,只有六姨娘和十二姨娘沒來,十二孃一向病中,六姨娘說昨兒受了風,也不來了。”
景夫人點頭:“怪道剛纔也沒見着她。也罷,就這樣吧。”
這時外頭進來幾個未留頭的小廝,上前將戲臺上方,本來蒙着的一大方紅色帷幔揭了下來,頓時曜靈眼前一亮:
原來,戲頭門頭上方紮了一個五彩綢綾的布制牌坊,掛着幾十盞琉璃畫花的燈,中間琉璃鑲成一匾,兩旁一副長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