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怎麼說?難不成說,那人來是爲了殺她?
這話太過殘忍,岑殷說不出口,此時只恨自己嘴快,一時忘了竟說出前頭的話來,現在弄得兩難,謊也圓不回來了。
曜靈何樣冰雪聰明之人?岑殷略有猶豫便看在眼裡,幽瞳裡寒光閃耀,心中豁然開朗:“原來要殺的人,不是二爺,是我!”
岑殷額角青筋略微有些暴起,俊顏陡然失色,正站起身來欲說些什麼,就聽得外頭叮噹的聲音響起:“回世子爺,御史宋大人求見!”
這廝來得倒快!岑殷的身體兩側拳頭緊捏,再看曜靈,盈盈起身,淡淡輕語,先行告退。
岑殷向前邁了兩步,正要再說什麼,叮噹已領着人進來了,倒是與曜靈撞了個對面。
“宋大人,有禮了!” 曜靈全然一派鎮定,彎腰對着宋全明,行了個大禮。
宋全明一愣,明顯沒想到會見到曜靈,不過很快就將驚奇的眼色收了回去,換上笑道:“尹掌櫃的好早?一大早與世子有要事相商麼?看起來,世子與掌櫃的,愈親密了呢!”
說着出幾聲低笑,聲音妄自猥褻,帶着食腐惡鬼嘴裡常有的,殠惡氣息。
曜靈幾不可察地勾了勾脣,眼神中掠過一絲戾厲,冷冷回道:“宋大人此話何解?小女子一路以來,皆多虧了世子相助,也是太后他老人家想得周到,特意讓世子提攜着小女子,這方相安無事。不然只我一人,就不知叫豺狼吃了多少回下去了!”
宋全明心裡咯噔一下,突然說不出話來。
曜靈不再開口,眼波中冷光一閃,再度對其淡漠一笑。然後示意叮噹,後者早將軟簾高高揭起,曜靈直接走過宋全明身邊,出去了。
岑殷雙手抱在胸前,見宋全明被曜靈幾句話說得全無了來時神氣,心裡便好笑又鄙夷,見其回過頭來。便淡淡招呼:“宋大人。請上座吧!”
曜靈憋着一肚子氣回到自己小院,進去就看見青桃和梨白,正按着忍冬,後者殺豬一樣的叫。鬧得小院裡鬼哭狼嚎。
地上則是一片狼籍,木架上的水盆翻倒在地,水將地上全打溼了,油雞蛋毛巾撒得遍地都是,三人就在上頭亂成一團,曜靈站在月亮門口,簡直沒了地方落腳。
“你們三個這是唱得哪一齣好戲?!” 曜靈提起嗓門來,高叫一聲,這才止住了三人狂亂。
青桃滿臉通紅。額角上全是汗珠。嘴裡直喘氣回道:“姑娘來了?姑娘別過來!小心過給你!”
曜靈瞪大了眼睛:“什麼東西?怎麼就過給我了?!”
梨白則哇哇大叫:“姑娘小心!可了不得了!這丫頭,這 丫頭頭裡,有蝨子!”
曜靈胸口裡的氣提到一半,聽見梨白的話,又落回了原地:“我當什麼呢!”她微笑起來:“不 就是蝨子嗎?我爹爹收留店裡夥計時。我跟我娘還給他們燒水洗過頭呢!這會子怕什麼?”
說着話兒,曜靈便挽起袖子,踮腳撿空處,走到忍冬面前,忍冬則被青桃和梨白兩人合力按得高聲大叫,直說不洗,不洗,就不洗!
曜靈左手一把將她昂起的頭按了下去,右手一夾,本來被青桃捏住卻不緊,忍冬的兩隻細如火柴似的胳膊,瞬時就如被鐵鉗銜住似的,動也不動不得了。
忍冬這下吃憋,,於是雙腿在地上亂蹬,卻叫曜靈右腳一環,直接合實了雙腳,過後曜靈則直接將腳踩上了她的腳面。
“梨白青桃,打水來!” 曜靈身如磐石,穩固不動絲毫,任忍冬口內無所不罵也不鬆動。
梨白青桃咂舌不已,心中直念好身手,前者飛一樣打來熱水,後者則將地上洗頭用具一切撿了起來,一切準備得當,曜靈左手略一使勁, 忍冬頓時沒了聲音,頭被摁進了銅盆裡去了。
三下五除二,青桃和梨白便將忍冬頭上洗了個乾淨,又換過三四回水,加了不少去蝨藥粉進去,方纔放她起來。
忍冬但被放過,便披着一頭溼,蓬頭鬼一樣在院子裡打轉,水灑得地上身上到處都是,嘴裡還不住叫喚:“你們等着,你們等着!”
曜靈一步攔在她面前,眼底倏地閃過精光湛湛:“等什麼?午飯你是不想肉了是不是?”
忍冬立刻再度吃憋,嘴裡哼了幾聲,終於低下了頭去。
“進了這個門就得守這個門的規矩!” 曜靈兇巴巴地對忍冬斥道:“天下有白掉餡餅的好事?不想洗頭可以,別坐進這裡吃飯就行!你要願意邋遢,再回街上去混,我不管你!”
忍冬呆住,看看曜靈,又看看青桃梨白,見一個個皆板緊着臉,心裡明白壞事了,只得低下頭去,憋了半天,憋出句 話來:“我沒說要回街上去,洗頭就洗頭唄,她們才勁太大了我才喊的,若跟姑娘似的輕柔,我,我也就不叫了。”
曜靈嚴肅之極地點了點頭:“這不結了?識時務者爲俊傑!青桃帶她去,篦了頭,梳整齊了再來!”
忍冬嘟着嘴去了,梨白背後看其垂頭喪氣,終於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曜靈也笑了,拍拍手又捶捶腰:“許久沒練了,叫這丫頭竟鬧得有些痠疼起來。”
梨白忙上來扶她,口上亦道:“忍冬看着人小,力氣可真大!我跟青桃兩個都險得治不住她,若不是姑娘及時回來,還不知要鬧得怎樣呢!”
說着梨白便叫掃地的婆子來,將院裡收拾了,曜靈就地看着,陡然擡頭,卻見月亮門前站着個來回話的丫鬟。
“什麼事?”曜靈微微蹙眉,心裡只怕是外書房有事。
那丫鬟低頭回道:“跟宋大人一路來的安夫人,並安家三小姐,有事求見姑娘。”
安茜娘!曜靈眼前立刻閃出那張楚楚可憐的小臉來。
上回爲父求情,這回,又再上門,卻是着爲宋全明瞭。只不知她知道多少?若知道便是求情,若不知道,那就爲了炫耀了?
曜靈突然冷了臉,轉身回去,邊走邊道:“請二位進來吧。”
那丫鬟忙着去了,梨白快步跟在曜靈後頭,有些不太明白,爲什麼突然姑娘就變了臉色。
曜靈回屋後,先到裡間,對鏡理了理妝容,見頭上那隻墨玉簪子有些歪了,便伸手扶了一扶。
梨白陪着小心在旁伺候,不時從鏡中窺探曜靈臉色。
曜靈覺得了,忽然回身,衝她一笑:“你怕什麼?這樣小心。”
梨白陪笑道:“奴婢見姑娘臉色有些不好似的,也不知姑娘怎麼了,唯有小心伺候着。”
曜靈笑着嘆了口氣:“我以前一個人慣了,沒想過自己喜怒也會影響別人的。罷了,是我的錯,你別一味只小心,我原不是氣你。”
梨白還是陪笑:“姑娘即便不是氣我,只要是氣,我便得小心。姑娘心裡不爽,奴婢便也覺得難受,姑娘若氣,奴婢更是如生了病一樣不好受。”
曜靈心裡感動,一時竟愣住了找不到話說,半晌方拉過梨白的手道:“好妹妹,當真我沒看錯你,若論忠心,你是世間再也沒有了的。”說到這裡話鋒一轉:“當然,另兩個也一樣。”
青桃正押着忍冬進來,聽見曜靈的話,情不自禁臉上就浮出笑來,又推忍冬:“聽聽,姑娘話裡也有你呢!”
忍冬被推得一個趔趄,幾乎撲倒在曜靈面前,曜靈忙扶住她,命其擡頭其看:見青桃替她梳了個整齊的雙環髻,小丫頭模樣就出來了,雖說忍冬長相平庸,且是一雙小眼,可眼裡精光灼灼,卻叫人一見難忘。
“嗯,不錯,很好!” 曜靈滿意之極:“這纔有個正經樣兒!去,跟你兩個姐姐門口守着,一會人來,給人打簾子!”
忍冬有些稀罕地摸着自己難得光潔的頭,尤其上頭一隻小小的銀簪,她雖自己看不見,卻總覺得自己頭上有光似的。
女孩子沒有不愛美的,只看有沒有機會。以前沒人給過忍冬機會,現在卻不一樣了。看看青桃看看梨白,忍冬想起自己的姐姐,更想起自己曾經美好的幼時歲月來。
我不是一貫邋遢,我也有乾淨美好的時候!
此刻自己神清氣爽地好似換了個人,忍冬突然覺得,姐姐在天上,也在笑呢!
三個丫鬟剛剛出去,就看見月亮門外,一羣人赫然出現了。
門外打頭的一身縞素衣裳,頭上皆是素白銀器,身上素面月白杭緞小襖,白綾素裙,連絛帶都是玉色的,腰肢嫋娜,骨格輕盈,弱不禁風地靠在身邊丫鬟的手臂上。
安茜娘!
安夫人則在她身邊半個身位處站着,臉上沒什麼好顏色,目光呆呆的, 身上自然也盡是素色,愈襯得面黃形容枯。
“安夫人,安三小姐駕到!”青桃在濟南見過她們,因此立刻出聲。
曜靈穩坐屋中,淡淡應了一句:“請!”
安夫人與茜娘沒想到,曜靈竟不出門,只叫丫鬟們接着,夫人倒罷了,她本是無心之人,可茜娘卻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