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說你呢!” 曜靈纔看到這裡,忍冬這小丫頭又冒出頭來,衝她又是擺手又是大叫:“如今是真渴了,你再去端兩盞茶來!”
曜靈心頭火起,眼中頓時有森冷寒光閃過,風一般出手,即刻將忍冬雙手扭去身後,口中厲聲逼問道:“你難道不是伺候小姐的?怎麼叫她弄成現在這樣?”
曜靈真使出勁來,那力道是相當不小的,忍冬被捏得生疼,眼裡幾乎要落下淚來,水珠兒掛在眼角處直晃,可忍冬就是沒叫它落將下來。
“呸!”忍冬照地上就大啐了一口,“我伺候她?誰要伺候這個瘋婆子?要不是申家害死了我姐姐,我何至於被關在這裡?!”
曜靈立刻鬆手,心頭電光火石般的一亮:“你是憐芬的妹妹?”
憐芬是若雲自小的貼身丫鬟,不知何故淹死了。這是頭回曜靈去到張府,聽下人們無意中說的。
難道憐芬的死,跟申府中人有關?
這丫頭是怎麼被關進申府的,聽她的口氣,似不是申府下人,那又爲何,要將她關與若雲一處?
忍冬卻呆住了,看着曜靈的目光癡癡的,又有些期許:“你認識我姐姐?”
曜靈看了她一眼,不知該如何解釋這由來,半晌,鬆開她的手,嘆了口氣:“你怎麼被關進小樓的,說出來吧!”
忍冬對她的問題嗤之以鼻:“爲什麼我要告訴你?你們無非是受了申家的銀子,聽見風聲不對,又想將這瘋子移走罷了!實說給你,我忍冬是再不走了!要殺隨便,我就是不走!”
曜靈啞然失笑:“誰告訴你,我們跟申家是一夥的?好容易救了你出來,你就這樣報恩?”
忍冬又呸一聲:“看你們打扮得這樣,行事又與申家一路,怎麼不跟他一夥?從來你們這樣的人,是不當我們這樣小民是人的!我姐姐就是現成的樣例!還報恩?我恨不能生吃了你們的肉!”
曜靈不說話了。默默打量了忍冬。並若雲一番,想了想,轉身走到門口,向外叫道:“梨白!”
一時梨白到了 ,曜靈低頭跟她說了幾句話,梨白驚訝地看着她,曜靈推她:“去吧,要快!”
梨白隨即去了,忍冬咬着手指,不出聲地看着。身後的若雲,則繼續呆呆坐着。人事無知的模樣。
片刻之後,梨白帶了幾個丫鬟回來,有捧着衣服毛巾的,有拎着熱水桶的,還有兩個,氣喘噓噓地擡着個大浴桶。
曜靈走出來,吩咐丫鬟們伺候若雲沐浴。忍冬這才明白過來,原來曜靈剛纔吩咐梨白是爲這事。
“你先出來,叫小姐洗了你再洗!” 曜靈招手將忍冬喊出來,常如一在屋裡聽見,慌得趕緊跑出來,直道小姐不可,這丫頭野的很,小心她出來就跑。
曜靈笑道:“她再野我也治得住!常爺放心,只管幹你的去吧!”
常如一無法。心裡雖有些不服,卻還是返回自己屋裡去了。
屋裡若雲梳洗不提,屋外忍冬,接過梨白遞過來的熱茶,滿滿喝了三大杯,方纔長吁一口氣,對着曜靈道:“你真不是與申府一夥的?”
曜靈笑着反問她:“你覺得呢?”
忍冬心裡已信了七分,只是依舊有些猶豫:“既然不是,怎麼也打扮得這樣好?又有許多人伺候你,難不成你不是小姐?”
曜靈大笑:“不是小姐,卻是掌櫃,有丫鬟伺候也不說明就是壞人,實說給你吧,我是個生意人。”
忍冬看她一眼,搖頭道:“不像。你跟我也差不多大,做什麼生意?”
曜靈聽她語氣故作老成,說出來的話卻又十分的幼稚,不覺笑了,指着她對梨白道:“你看這人羞也不羞?只怕還沒你大呢!倒說這樣的話。”
梨白捧着茶盤也笑。
忍冬喝足了茶,肚子又餓了,眼光滴溜溜地,直在梨白手裡茶盤上點心碟子裡打轉,曜靈便對她道:“想吃只管去拿,吃飽了好洗澡。看你這樣子,得有一個月沒沾水了吧?”
忍冬抓起塊藕粉新慄糕, 吃得滿臉滿手都是粉屑,鼓着腮幫子回道:“自我被抓進申府,就沒洗過了,大約總有二個月了 吧。”
曜靈又驚又贊,驚得是這麼長 時間,小丫頭竟也熬得下來 ,贊得是,關在裡頭怎麼知道時間的?小丫頭想必聰明得很!
“你怎麼知道二個月的?”梨白與曜靈一樣吃驚,忍不住便問了出來。
忍冬幾口就幹掉一塊粉糕,這時開始向第二塊進攻,嘴裡嗚咽着道:“看日頭不就行了?一起一落就是一天,我都記着呢!共六十三個起落,可不是二個多月?”
梨白咋舌,曜靈微笑。
不過半柱香時間,忍冬將盤子裡十幾塊點心吃了個乾淨,最後還舔舔手指,意猶未盡。
“行了,差不多了,” 曜靈見屋裡伺候若雲的丫鬟,捏着鼻子將髒衣服拈出來,便笑推忍冬:“換你了,你去洗吧,梨白,你進去伺候她。”
梨白放下茶盤,半點不情願也沒有,笑着應了一聲。倒反是忍冬,有些不敢相信,自小到大,還從沒有人,伺候過自己洗澡呢!
曜靈再來推她:“行了快去!早說過了,有人伺候不見得就是小姐!如今你可明白了?”
梨白抿嘴一笑,拉着呆若木雞的忍冬,進屋去了。
若雲這時出來,身上,煥然一新,繡折枝花卉果綠色緞子圓領直身襖,青蓮百褶裙,這纔看出來,原來她身量與曜靈差不多高,只是一向佝僂着,看不出來。如今曜靈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倒也合適。
只可惜的是臉上,髒是洗掉了,傷痕卻是洗不去的,臉上被凍被抓留下的紅印紫跡,赫然在目,一雙玉手,更是瘦得猶如雞爪一般,蜷縮成團。
曜靈看着若雲,楚楚可憐,不知所措地站在臺階下,癡癡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心中憐惜之意頓起。
自小就是美人,張家二姨娘的話,猶自還在曜靈耳邊。
生出來就長得極好!容貌不必說了,尤其眼睛,光彩奕奕,但睜開來, 便是神彩飛揚。待到大些,愈出落得漂亮出衆,千嬌側聚,百媚橫生,凡見過的人,沒有不讚的。
這說得,真得是眼前這位,目光呆滯,雙目通紅,如夜叉一樣的女子麼?
“若雲小姐!” 曜靈輕輕喚了一聲,卻沒得到任何迴音,那雙眼睛,看過來的目光裡,空無一行,什麼也沒有,好像不是在喊自己,卻是別的無關人士。
曜靈長嘆一聲,只好走上來扶住若雲,將她帶去右邊常如一的屋子。
常如一正在屋裡喝茶,見若雲過來,又見其洗淨更衣,心裡似乎明白了曜靈的用意,當下便放下茶杯解釋道:“人帶來得急,我又剛剛過來,因此沒來得及。。。”
曜靈微笑:“常爺哪管這些小事?是我疏忽了。”
常如一心裡鬆了口氣,這時方覺出曜靈的寬厚來。
“常爺請外頭移移,我跟張大小姐有些話說。” 曜靈含笑開口。
常如一忙點頭:“你們說,我坐那邊屋裡去。”說着便去右邊,屬下的屋裡去了。
曜靈將若雲扶着坐下,細細打量她一番,然後替她將溼漉漉的頭挽起來,邊挽邊道:“姐姐,你喜歡什麼樣式?”
若雲本來呆呆的,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兒,聽見這話,臉上竟露出三分歡喜模樣來:“我喜歡高椎髻!越高越好,越高越好!”說着嘴裡便癡癡笑了出來:“我娘說高了好看,我梳起來,跟那戲臺子上的仙女兒似的,好看,好看!”
曜靈的手頓了一頓,思忖半晌,方小心翼翼再開口道:“若雲小姐,你還記得,小時候的事麼?”
若雲不說話了,把玩着手裡一縷秀,時不時傻笑。
曜靈再想了想,心中閃過一個念頭,等了片刻 ,突然口中輕輕哼起小曲兒來,哼得不是別的,正是若雲常唱的,軟平調!
“奈何天。。” 曜靈纔將這三個字吐出口去,就覺得手下一緊,原來,若雲竟站起身來了!
“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若雲跟剛纔相比,判若二人,接着曜靈的聲調唱了下去,可聲音卻比曜靈淒厲多了,本來纏綿娟麗的曲調,經她一唱,如地府夜曲般,陰氣颼颼,寒柝悽愴。
聽見若雲嘴裡,突出其來地冒出這麼可怕的聲音,曜靈的臉色都變了,外頭幾個丫鬟也嚇得直立在院裡,不知生了什麼事,不敢動彈。
忍冬此時已洗完,換上梨白的一套舊衣,從屋裡出來,聽見若雲在唱曲,又見一干人呆住,便若無其事地道:“你們別怕,她唱唱就完了,沒事。”
梨白忙將她帶到曜靈面前,曜靈便道:“你可有辦法,讓小姐停下來?”
忍冬看了若雲一眼,對曜靈道:“看在你請我吃喝,又替我洗澡更衣的份上,我就幫你這個小忙。”
說着她便張開小嘴,衝若雲大喊一聲:“宋大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