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身手不錯,腦子卻不行。”黑衣人的話,立刻令叮噹暴怒起來。
什麼叫腦子不行?一點紅從耳畔起,須臾紫遍了雙腮,叮噹眼睛都氣得出煙了,岑殷知道攔不住了,只好放手由她。
只見叮噹嗖一聲從腰間抽出把軟劍來,如一譚碧水,寒芒從眼前掠過,舞動起重重光影。黑衣人話才說了一半,不料叮噹打上前來,一時措手不及,幾乎被叮噹的軟劍刺中胸口,當下又急又怒,左手來擋,右手作攻,嘴裡又忙道:“世子爺,我們可是太后的人!”
叮噹手下毫不留情,唰唰幾下就將黑衣人胸前的衣服挑了個乾淨,留出裡頭的白肉來,這才心滿意足,小腰兒一扭,讓開黑衣人的攻勢,又跳回岑殷身邊來。
黑衣人目瞪口呆,他萬沒想到叮噹沒傷着自己,倒有意調戲自己,低頭看看胸口,耳邊傳來同伴輕微的嗤笑。
“看你這一身鬆鬆軟軟的,嘖嘖嘖,也不知功夫是誰教的?”叮噹將軟劍收回腰間,有意緊盯對方胸膛道:“你師傅沒教你平日要多健身?看這胸口的肉,就快垂到肚臍了!”
黑衣人氣得七竅生煙,他是太后宮裡錦衣衛統領,還從來沒有人敢這樣調笑於他。再說,他一向對自己的身板很有信心,尤其是,胸大肌。
“這肉哪裡鬆了?你個小丫頭沒見過男人瞎說什麼?看硬得跟石頭一樣,哪裡軟了?”黑衣人直嚷嚷,又挺起胸膛來,欲令叮噹細看。
岑殷不覺連連搖頭,太后的人,就這水平?叮噹與銅錘更是笑得要死要活的。
“行了行了!”
岑殷簡直有些聽不下去,見叮噹又要開口譏諷對方,只得打個圓場,又問那身上白出來一大片的黑衣人:“你到底有什麼事?”
黑衣人這纔想起來,對哦,自己的要說什麼來着?都是那死丫頭鬧得!
“太后有旨,命我二人前來通傳。世子一路辛苦,怕途中多有不便,特命御史宋全明,宋大人從京中趕來相伴。”
黑衣人的話,令岑殷大吃一驚,什麼?宋全明不是剛剛纔到京裡,怎麼又?
黑衣人看出他心內不安,愈發得意起來:“宋大人的船很快就到,太后說了,還請世子爺暫緩一日,在這裡等宋大人到了,一併同行爲上!”
此刻岑殷心裡千百個念頭轉過,可面上卻不露絲毫異樣,清瘦面龐上冰眸微斂,緩緩點頭對黑衣人道:“知道了。請大人回去轉告太后,容她老人家煩心了,臣下不盛感念!”
黑衣人盯住岑殷看了半晌,本來這樣的目光是很有點威嚴的,可他此時的模樣又實在太過可笑,那目光的威力便消失了十之**了。
黑衣人走後,叮噹和銅錘笑了半日,最後見岑殷愁眉不展地坐於桌邊,叮噹方纔嘻嘻笑着過來,道:“爺!你看我今日身手如何?不知道那人這樣子回去後,會不會被太后嘉獎呢?”
銅錘忙上來附和:“要的要的!太后一見便鳳顏大悅,自然要獎了!”
岑殷搖搖頭,輕輕吐出二個字來:“夠了!”
銅錘呆住,過後識趣地偷偷溜出艙去,叮噹卻站着不走,岑殷轉頭過來,看見她還在,不禁好笑起來:“你在這裡做什麼?莫不又要挑什麼人的衣服麼?”
叮噹身子一扭:“我又不是故意,是那人自找的!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怎的?對了,爺,咱們真要停下來等那什麼宋大人不成?”
岑殷微微嘆息:“自然要等。太后的話,誰敢不聽?”
叮噹哼了一聲,突然想起曜靈來。那丫頭不就不聽?
岑殷無疑也想到此,他只是擔心,自己本來就落後洪家的船隊,再停下來等,還能趕得上她麼?
洪家船隊小船上,香玉正小心翼翼地伴着曜靈,後者若無其事,一臉平靜地,繡着手裡的鞋面子。
“差不多就快好了,”曜靈終於將頭擡了起來,衝香玉揚了揚手裡活計,密密的長睫陡地掀起,露出了那對青色閃金光的靈動雙眸:“姨娘看看,能用嗎?”
香玉被嚇了一大跳,過後將鞋接過手來,唯唯諾諾地隨便看了看,便回道:“這是極好的了!難爲你手巧,繡得又快!差不多就得了!”
曜靈斜斜看她一眼,眼神明澈,眉目嫣然,溫柔地將鞋面子又抽了回來,笑道:“姨娘別怕!我不吃人!”
香玉心想還不吃人,剛纔我兒子差點兒就死在你手裡了!
曜靈伸了個懶腰,從桌旁站了起來,走到窗下向外張了張,道:“不知到哪兒了?走了半日,只聽見水聲,”說着又捶了錘自己的脖子,道:“繡得時間長了,倒覺得怪酸的!”
香玉趕緊將手裡東西放下,衝上來就替曜靈捏道:“我最擅長推拿按摩了,妹妹快坐下,我替妹妹捏捏,保管一下就好了!”
曜靈不說話,只回頭瞪了香玉一眼,香玉立刻反應過來:“哦是我錯了,不該再說姐姐妹妹的。姑娘坐下,我替姑娘捏捏。”
曜靈滿意了,卻推開香玉的手道:“姨娘不是來伺候我的,我也不必這些虛禮。才我不過想知道真相,如今知道了,也不會再爲難三爺了。姨娘也不必在我面前這樣小心。”
香玉在心裡吐了吐舌頭,心想你說得倒輕巧,剛纔看你的模樣,倒跟個煞星似的。現在說好就好了,心裡不免不是有些慌慌的。
“姨娘過來,咱們說會子話。”
曜靈盈盈冉冉走回到桌邊,又招手叫香玉過來:“剛纔的話,我只聽明白一半兒。如今再細問問姨娘倒好。”
香玉一聽完了,才審完洪冉,這會子又來審我了。
不說也不行呀!香玉無可奈何地走到曜靈身邊,有些喪氣地回道:“有什麼要問,只管問好了。不過我醜話說前頭,我比三兒知道得更少,更皆我是甚少出門的,你就算問,我也沒多少可說的。”
曜靈神態淡定自若,脣角微微勾起,弧度揚得恰到好處,香玉一眼便看出來,對方不信自己。
“姨娘說得好輕巧,我只一句相問:既然三爺的錢都是姨娘收着,出入帳想必姨娘也是看得懂的,怎麼會不知道,三爺在外頭的事兒?”
曜靈朱脣明玉輕啓,聲音清越,如銀珠掉落玉盤,清脆悅耳,卻一下一下,重重打在香玉心上。
香玉愣住。是啊,經濟是一切事情的命門,看銀錢出入便可知一家真實情況。洪冉,並福來社京城分社的帳本子一直都在自己手裡,要說不知道,實在有些說不過去了。
曜靈看香玉表情便知,對方無法再搪塞了,便輕輕拉過香玉的手來,誠懇地道:“我並不是爲了別的,姨娘也知道。且一向京城裡都知道的,我口風最緊,姨娘若告訴我,便如告訴個樹洞一樣。只有進時,再無出日。”
香玉見對方話說到這份上,自己不說也不行了,只好微微點了點頭道:“你要知道什麼?問吧。
”
曜靈眉心倏地一蹙,本是兩人汪秋水般的眼眸中,霎時便有戾氣迸出:“福來社與宮裡,有沒有關係?”
香玉大吃一驚,亦回得飛快:“這我哪兒知道?”
曜靈冷笑,青金色的雙眸裡像是含了九寒堅冰,冰冷之極:“不知道?每月三爺必要分發不少銀子出去,每一筆去到哪裡,姨娘竟會不知道?若是小注銀錢,姨娘也該知道叫小廝送去何處;若是大筆的銀票,姨娘更不會不問去向,就徑直開出來。三爺常出門在外,京裡一應調度只怕就是姨娘,姨娘還說,不知道麼?!”
香玉被問得瞠目結舌,一字回不上來。果然這丫頭極爲聰明伶俐,要想哄騙她,真是不容易!
曜靈靜靜坐着,也不看香玉,給她時間去考慮,反正現在人在船上,有的就是時間。
半晌,香玉終於艱難地開口了:“你真是厲害,瞞不過去。沒錯,每個月有不少筆小數目,是要開給宮裡的。有侍衛班的,也有太醫院的。不過具體人名我不知道,三兒也不知道。花名冊只有大頭領有,這是社裡的規矩,若無必要,大家彼此通不見面的。三兒到各地與兄弟們相見,也是因爲私鹽的關係。這也是大頭領許可的,不過到一地也只見過二三位,別人都是夜裡來,又蒙着面,誰也不認識誰。”
曜靈聽後,咬着嘴脣不說話,心裡涌起千百個想法來,這大頭領實在是聰明,她不得不佩服!
“那麼,祁家又是怎麼回事?”片刻之後,曜靈擡起眼來,眼溜秋波,隱下一絲寒意,又問道。
香玉搖頭:“三兒不是跟你說過了?這事連他也是不知道的!大頭領吩咐帶你去,我跟他便想着法兒攛掇着你去。說你爹孃與宮裡的關係,也是大頭領散出來的話兒,我們聽見,也就只聽見這麼多。”
曜靈擡眼向窗外看去,香玉偷偷窺視其身影,見一襲剪影如刀削般清瘦,卻紋絲不動,如老僧如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