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望秋他們都擔心趙禁的情況,整個上午都有些心神不寧。中午放學,他們就坐車進城,直奔同仁醫院。不過到了醫院門口,他們突然覺得空着手探望病人似乎不太好,便到附近的商店買東西。
這個時代物質匱乏,沒有太多的營養品可以買。許望秋他們就買了瓶麥乳精,又買了一點蘋果。麥乳精跟奶粉類似,用開水衝着喝;在普通百姓中屬於奢侈的飲品,大人們往往捨不得喝,用來作爲孩子們長身體階段的營養補品,是探望病人的上佳禮品。
許望秋他們提着蘋果和麥乳精走進醫院,剛到趙禁病房的門口,就看到蘇白和趙卿坐在椅子上說話。兩人表情都比較輕鬆,趙禁情況應該比較好。在來醫院的途中,許望秋他們內心都崩着一根弦,現在那根弦終於鬆了。
許望秋提着禮物走進去,輕聲問道:“趙禁醒了吧?”
蘇白看到許望秋,叫了聲“望秋”,衝他笑了笑:“已經醒了。”
趙卿也衝許望秋他們點頭:“早上醒了,不過現在又睡着了。”
許望秋他們聽到趙禁醒了徹底放心了,紛紛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我們就知道趙禁不會有事的。”、“醒了,我們就放心了。”
許望秋將買來的麥乳精和蘋果放到牀頭櫃上:“這是我們給趙禁買的一點營養品和水果,等他能吃東西了,給他吃吧。”
“你們都是學生,過來就行,買什麼東西啊。”趙卿是歌舞舞劇院的臺柱子,收入比較高,哪裡能要許望秋他們的東西,提起禮品往許望秋手裡塞,“你們拿回去自己吃。”
許望秋擺手不接:“這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趙卿還要往許望秋手裡推,突然聽到一個乾澀的聲音道:“大姐,東西就留下吧。”
許望秋扭頭一看,趙禁正看着自己,頓時笑了:“趙禁,你醒了!我就知道你不會有事的,不過說真的,我們幾個都嚇得夠嗆,一直是提心吊膽的。”
趙禁艱難地擠出一個笑容,有氣無力地道:“謝謝你們。”
兩天後的下午,許望秋再次走進病房的時候,趙禁看起來精神多了。
許望秋坐在牀邊,跟趙禁聊天。說起那天晚上的情形,許望秋頗爲感慨地道:“你這傢伙看起來安安靜靜的,沒想到打起來架來這麼狠。要不是親眼看到,我肯定不會信。”
趙禁無奈地道:“我從小打架打到大,明白一個道理,在打架的時候,你如果對敵人不狠,那敵人就會對你特別狠。”
許望秋有些詫異:“你老爸可是趙單,怎麼會從小跟人打架呢?”
趙禁微微嘆了口氣:“也許在別人看來,做趙單的兒子很幸運,但他們不知道做趙單的兒子真的很苦。在四、五歲的時候,我就被要求每天都得保持衣服乾淨。一旦大人提問,我必須回答得體,同時還得表現出非常的溫文爾雅。對於一個小孩子來說,這些要求非常苛刻,但我必須做到,因爲我是趙單的兒子。經常我玩得正高興,幼兒園阿姨會把我叫出去,然後對門外的人介紹,這是趙單的兒子。最令我受不了的是,那些阿姨經常會問我,你的爸爸媽媽在家是怎麼親熱的?早晨出來前,你爸爸有沒有親你媽媽的嘴?這些問題完全超出了我的認知範圍,但我還是明白,這種問題絕對不是什麼很友善的話。”
許望秋聽得目瞪口呆:“這些女人真他麼無聊啊!”
趙禁輕輕嘆了口氣:“運動開始後情況就更慘了,趙單成了‘反黨、反人民、反社會主義的混世魔王’,‘反革命修正主義文藝黑線的黑干將’,任何人只要知道我是趙單的兒子,就可以圍攻我。自從趙單被打倒,我每天在學校,除上課之外,其餘時間都在打架,有時候是被迫應戰,有時候則是爲了捍衛趙單和我自己的名譽。那些和我打架的人很多都比我大,而且人也多,要是不狠一點,我根本就打不過。打了這麼多年的架,我已經徹底明白,不下狠手把對方打趴,那被打趴下的就只能是自己。”
許望秋突然想起那天玩心理測試,趙禁缺乏安全感,當時他不太明白,現場徹底理解了:“時代不同了,以後靠拳頭解決問題的時候會越來越少,靠腦子的時代到來了。不過以後還有人要跟你打,你不會孤軍作戰,我們也會陪你一起打。”
在這個時代大學生是國家的寶貝,是人們口中的天之驕子。1982年,醫學院即將畢業的大學生張華爲了救一個掏糞的老人獻出生命,這件事甚至在全國範圍內掀起了一場大討論,大學生爲救掏糞老人而死究竟值得不值得?
大學生被混混捅成重傷無疑是非常嚴重的事件,更何況被捅的還是趙單的兒子,不光學校有施壓,連上面的大人物都發話了,要求嚴懲傷害大學生的兇手。
在這種情況下,公安機關哪裡敢有半點懈怠,出動精兵強將,全力偵破。
不到兩天時間,事情就徹底查清楚了;這件事的幕後黑手竟然是範劍。
上次與許望秋衝突後,範劍一直懷恨在心,想要報復。那天許望秋他們在電影資料館嚷嚷着要去老莫,範劍聽到後,就偷偷溜出學校找到以前認識的麻臉等人,讓他們打許望秋一頓。可沒想到許望秋他們幾個比較能打,把幾個混混打急了,最後動了刀子。
動刀的小子自然進去了,估計不啃幾年窩頭是出不來的。也幸虧現在是1978年,要是在1983年,絕對會槍斃。範劍儘管上面有人,但這事鬧得太大,影響極其惡劣,連中央領導都發話了,沒人敢保他,也根本保不住。
在範劍被警察帶走的時候,許望秋看到範劍眼中燃燒着的黑紅色火焰,那簡直是從地獄深淵冒出來的復仇之火,彷彿要將許望秋燒成灰。
許望秋衝範劍笑了笑,似乎沒有把範劍這個失敗者放在眼中,不過他內心並不輕鬆。範劍前途完了,範劍家人不會放過自己,一定會報復,等到畢業的時候自己恐怕會像何羣那樣被髮配邊疆,將來自己的電影也有可能被刁難。
其實發配邊疆不可怕,憑許望秋的能力,哪怕分到很小的電影廠,也可以拍出牛逼的電影來。就像張一謀他們被分配到廣西電影廠,依然混出來了。真正讓人擔心的是審查上的刁難,就算你的片子再好,只要手裡掌握着大剪刀,神片也可以剪成狗屎。
要不考取公費獎學金出國留學,在國外混幾年,等到九十年代在回國辦影視公司?
許望秋的老師曾經對他們說過,北電78級有好幾個學生沒畢業就公派出國留學了。不過他很快否定了這個想法,他還是想拍電影的,而華人想在美國電影圈混實在太難了。李安拿着劇本在美國奔波了六年,結果一事無成,最終回臺彎才獲得了執導的機會。許望秋到美國電影圈混,情況不會好到哪裡去。
作爲穿越者許望秋腦子裡有大把歐美電影沒錯,但問題在於許望秋沒有能力用英語把劇本寫出來。許望秋英語不錯,但英語不錯和英語寫作完全是兩回事。李安編劇能力很強,但李安拍的歐美片有他自己編劇的嗎?根本沒有。
可不出國,又面臨審查上的刁難,到底該怎麼辦纔好呢?
許望秋想了許久,也想到沒什麼好的應對方案,只能到時候見招拆招了。現在最重要的是把《鋤奸》拍出來,他倒不怕範劍家人找《鋤奸》的麻煩,北電可不是吃素的。
北電雖然看起來破破爛爛,但在電影圈的實力是任何人都不可能小覷的。北電領導小組組長王嵐西是文化部副部長,導演系班主任司徒兆墩的父親也是文化部副部長,再加上謝非這樣的紅二代;想欺負北電學生,想動北電的片子,沒那麼容易的!
兩天後的下午,許望秋到醫院看趙禁。從學校到醫院來回要八毛,就是坐校車進城也要五毛。劉林他們是窮學生,掏一兩次可以,但反覆掏就承受不起了,探病的任務自然就落到大款許望秋身上了。
剛到走病房門口,許望秋就看見趙卿正跟一個五六十歲,斯文儒雅的中年男子交談。男子不是別人,正是趙禁父親趙單。趙單是這個時代的超級巨星,也是中國最偉大的演員之一,他扮演的聶耳、林則徐、許雲峰等角色是觀衆心中永恆的經典。
趙卿看到許望秋進來,衝許望秋點了一下頭,向趙單介紹道:“爸,這是阿禁的同學,也是蘇振聲叔叔的徒弟許望秋。”
聽到許望秋是蘇振聲的徒弟,趙單眼睛一亮:“你是阿聲的徒弟啊,你師父他好嗎?”
許望秋知道師父跟趙單是鐵哥們,是多年摯友,趕緊叫了聲趙叔叔,笑着道:“師父挺好的,前幾天還收到了他的信,最近他正在忙電影,12月份就要開機。十多年沒拍戲,師父心裡憋着一口氣,要拍一部讓所有人都拍手叫好的作品來!”
趙單眼中閃過一絲羨慕:“阿聲都開始拍戲了,我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有戲拍呢!”
許望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會吧,趙單竟然沒戲可拍?這可是大神級的演員啊!他要是沒戲拍,那我豈不是可以找他拍戲?我靠!這可是趙單啊!
一股狂喜涌上許望秋心頭,《鋤奸》的男二號,鋤奸隊隊長周漢庭的人選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