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6 刺骨威脅
洛杉磯午夜的公路說不上熱鬧,但也說不上冷清,旁邊時不時就會出現一些車子狂飆而去,那轟鳴的引擎聲反而讓喧鬧過後的安靜越發顯得幽深,“借刀殺人”劇組的工作人員們成羣結隊地站在公路的各個角落裡,正中央的拖車周圍彷佛是真空地帶一般,幾乎沒有人站在那裡。
蘭斯踩着清冷的月光,一步一個腳印,穩健地朝着拖車方向走了過去,幾乎整個劇組的視線都投射到了蘭斯身上,跟隨着他的步伐在緩緩移動,那詭異的安靜顯得有些不正常,距離拖車還有十五步遠的時候,特倫斯的身影從拖車後方繞了過來,大步大步地走了過來。
蘭斯想了想,停下了腳步,站在原地等待着特倫斯。
剛纔他已經酣暢淋漓地宣泄了內心的情緒,幾乎可以說是沒有給湯姆留下任何顏面,現在輪到他來承受湯姆的怒火了——而代入扮演黑臉的一貫都是經紀人。這是一筆公平的交易。
特倫斯徑直走到了蘭斯面前一步遠的位置,停下了腳步,此時特倫斯已經恢復了冷靜,筆挺的西裝又一次恢復了整潔,絲毫不見剛纔狼狽的模樣,他扯了扯嘴角,沉下臉色開口地說到,“尊敬的施特雷洛先生!”那嘲諷的語氣幾乎沒有任何掩飾,“你最好足夠出色,出色到讓史蒂文-斯皮爾伯格都願意跪下來爲你唱讚歌,否則,明年奧斯卡結束之後,就是你的死期。”
特倫斯忽然頓了頓,擡起了右手,食指在空中輕輕擺了擺,嘴角的弧度也跟隨着食指的動作輕輕上揚了起來,“不,不需要等奧斯卡,等電影上映時,你就可以迎來判決了。”
那寒冰刺骨的威脅沒有任何阻攔地穿過蘭斯的皮膚表面。一點一點入侵着他的血液,幾乎可以感受到那架在脖子上的銳利刀鋒,彷佛只需要特倫斯輕輕一抽手,就可以扼殺蘭斯的生命。像捏死一隻螞蟻般。
可是,蘭斯不僅沒有感覺到害怕,反而是冷靜了下來,心底微微鬆了一口氣。因爲,蘭斯知道。特倫斯的威脅雖然十分嚴重,但卻也意味着一件事:湯姆沒有離開,不僅沒有離開,而且還妥協了。
雖然在電影開拍之前,湯姆就已經前後兩次點頭答應了完全配合劇組的調度——第一次是蘭斯、第二次則是柯爾;但一直到今天,湯姆才真正地把驕傲和自尊都放了下來——當然不是自願的,是被蘭斯蠻不講理地橫掃在地,這也意味着湯姆能夠放下身段,完全投入配合。
目前依舊無法知道事情將會如何發展,畢竟想要讓湯姆擺脫偶像包袱。走出舒適領域,這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至少,蘭斯贏得了主動權。
這場刀尖上的狂舞、高空繩索上的行走、荊棘烈焰之中的疾走,蘭斯邁過了最重要的一個門檻!他的孤注一擲,收到了回報。
所以,蘭斯不打算此時再和特倫斯正面交鋒,他微微垂下眼瞼,遮擋住了眸子裡的光芒,可是視線卻坦然而直接地迎向了特倫斯——他不反抗,不代表他會示弱。蘭斯就這樣站在原地。張開雙臂迎接着特倫斯的疾風驟雨。
“我可以毀滅你,輕而易舉。”特倫斯輕聲細語地說到,但話語還沒有來得及收音,眼底深處的銳利就猶如暴雨一般捶向了蘭斯。“而且,我不會讓你輕易毀滅,而是一點、一點地消失,就好像化作泡沫的美人魚一般,小小的泡沫,一點……然後再一點……飄散在空中。緩慢而漫長,彷佛永遠都不會結束一般。”
蘭斯相信創新藝術家經紀公司聯手湯姆-克魯斯的話,有這樣的能力。至於特倫斯是否有這樣的能力……蘭斯是一個善良的人,他不會戳破那些美妙的幻想泡泡。
沒有得到蘭斯的迴應,特倫斯顯得有些瞭然無趣,收起了表情,不屑地扯了扯嘴角,“不過現在,我們需要你工作,全身心地投入工作,百分百地毫無保留。所以,你不應該再耽誤劇組時間了,距離今天收工時間可沒有剩下幾個小時了。”
特倫斯擡起了右手,指了指自己手腕上的手錶,而後就再次邁開了步伐。短短一步距離,特倫斯不僅沒有改變方向,而且也沒有收力,用肩膀狠狠地撞向了蘭斯的肩膀,就像是橄欖球運動員般把所有障礙物都撞開,蘭斯被撞得連續後退了好幾步,然後就看着特倫斯大步大步走向了房車所在的方位。
右肩再次開始隱隱作疼,今晚短時間內被連續兩次撞擊,似乎就連骨頭都開始哀鳴起來。
蘭斯卻沒有擡手去揉右肩,只是收回了落在特倫斯身上的視線,轉過身繼續朝拖車方向走了過去。
走上拖車,一眼就可以看見站在監視器後面不遠處的湯姆,他此時正在低頭翻閱着劇本;還有站在右手邊角落裡的珀西、阿爾伯特和海登。看到蘭斯出現,珀西等人都投來了視線,眼神裡充滿了擔憂,雖然此前兩部電影的拍攝過程也經歷了諸多顛簸起伏,但這一次顯然不同。蘭斯給三個人投去了稍安勿躁的視線,示意他們可以先行離開。
珀西和阿爾伯特還有些猶豫,最後還是海登先邁開了腳步,三個人這才陸陸續續地離開了拖車,平臺之上只留下了蘭斯和湯姆兩個人。
蘭斯走到了監視器後面,重新開始回放起那場戲來,臺詞對話的聲音在冷峻的空氣之中穿梭。即使現在還是盛夏,但深夜卻依舊可以讓人感覺到切膚的寒冷,那令人窒息的沉默更是讓後背的皮膚表面冒出了大片大片的雞皮疙瘩。
“你是一個混蛋,你知道。”湯姆的聲音踩着風聲吹了過來。
“我知道。”蘭斯沒有回頭,只是不介意地聳了聳肩。
緊接着又是一陣沉默,湯姆再次開口說到,“你可以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做,但不是那種方式。”
蘭斯轉過頭,看向了湯姆所在的位置,然後兩個人的視線就接觸到了一起,蘭斯露出了一個淺笑,眉尾輕輕一挑,“但只有這種方式才奏效,不是嗎?”
“我不喜歡。”湯姆嘴角露出了一抹苦笑,然後搖了搖頭,“準確來說,我憎恨。”
“但有效。”蘭斯的話語依舊波瀾不驚。
湯姆不由愣了愣,笑容僵硬了一下,最後化作了無可奈何,“你的確是一個混蛋。”
蘭斯抿了抿脣瓣,不置可否,重新轉過頭看向了監視器。湯姆深呼吸了一下,帶着劇本走到了監視器後面,“所以,告訴我,我剛纔的表演真的有那麼糟嗎?”
蘭斯毫不留情地點了點頭,這讓湯姆呼吸不由窒,但蘭斯卻根本沒有回頭,彷佛沒有看到湯姆的情緒變化一般,而是指着監視器的屏幕,“你看,你有這樣的表演習慣……”蘭斯示意了湯姆的嘴部小動作,“這種方式是可以的,如果你咀嚼的是牙籤,或者是菸草之類的,可以展現出男性角色的魅力,但更多時候,你表現這樣的細節動作時,展現的卻是一種帥氣,尤其是你的眼神會開始波動,不經意間,你就在放電了。”
湯姆一開始還沒有留意,但是被蘭斯這樣一說,反覆再看了兩遍之後,臉色不由就僵了僵,“還有,你每一次在表現角色內心混亂和躁動的時候,總是習慣不斷轉頭,移動視線,甚至有需要的話,你還會調整坐姿和身體動作……”
“這樣不行嗎?”湯姆皺了皺眉頭。
“行,但是要看角色。”蘭斯快速地說到,“如果是一個初出茅廬的大學生,如果是一個性格暴躁的酒鬼,如果是一個沒有接受過教育的妓/女……”然後蘭斯指了指監視器屏幕坐在駕駛座上的那個身影,“如果是一個以出租車爲生的司機……”湯姆順着蘭斯的視線,頓時發現了異常——他和蘭斯的表演是在同一個節奏上的,這看起來着實詭異,即使對錶演沒有任何瞭解的外行人也知道,這場戲不對勁,至於到底哪裡不對勁,這就是專業知識了。
“但如果是文森特的話,他不僅不會表現出內心的躁動,相反,他需要掩飾,因爲他是殺手,他不能被別人看出慌亂來。所以,他的慌亂更多會通過眉宇、眼神這樣的細節傳遞出來,你可以利用燈光的優勢,把這種內心的涌動表現出來;又或者是,你可以咬緊最裡面的牙齦,通過這樣的方式來拉緊下巴線條,展現出情緒的緊繃……”蘭斯的話語讓湯姆眼底一亮,其實這些表演都算是基本功,湯姆不可能不知道,只是他始終沒有尋找到合適的節奏,還有適合他的方式。
蘭斯轉過頭,深深地看向了湯姆,“你知道,這就意味着,你必須打破你習慣的模式,進入一個不同的狀態。只有這樣,你的演技才能脫胎換骨。”
湯姆這一次也沒有迴避蘭斯的眼神,微微點了點頭,“然後衝擊奧斯卡。”其實這番話,蘭斯在第一次見面時就提起過了,但一直到現在,湯姆才真正明白其中的意思。
蘭斯收了收下頜,眼底閃過一絲明亮的光芒,“那是我們的目標。”蘭斯腦海裡的光亮突然一閃,他開口說到,“在我們重新投入拍攝之前,我希望你可以細細地觀察一遍整個拍攝過程,感受一下表演的節奏,尋找到適合你的方法。”
“觀察?”湯姆似乎沒有太理解這句話。
蘭斯嘴角輕輕一勾,“我來示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