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 舒適領域
“好，聽着。”文森特深呼吸了一下，看着幾乎已經就要窒息的麥克斯，懊惱地扭了扭脖子，無可奈何地開口說到，“你原本決定載着我去其他地方的，但肥仔站到了窗前，表演了他的高空跳水……”文森特抿了抿脣瓣，似乎有些憤怒，又有些煩惱，眼睛微微閃了閃，臉頰的僵硬可以感覺到他緊咬着牙齒，“我們現在要開始B計劃了。你還在呼吸嗎？”
麥克斯已經徹底說不出話來了，梗着脖子，渾身肌肉僵硬，像是機器人一般握緊了方向盤，下意識地搖了搖頭——呼吸沒有進去也沒有出來的了。
文森特挑了挑眉，眼底流露出一抹輕蔑，再次扭了扭脖子，“我們要做到最好，應變，適者生存，達爾文，糟糕的事情時刻發生，易經，不管如何，隨遇而安。”他輕輕搖晃着腦袋，彷佛在進行一場盛大的演講，步步緊逼地試圖讓麥克斯安定下來。
但顯然效果並不明顯，麥克斯眉頭糾纏在了一起，無法抑制的慌亂猶如波濤一般洶涌而出，“易經？”麥克斯只覺得這一切實在太荒謬，就好像站在兔子洞口一般，“你在說什麼！”麥克斯透過後視鏡去打量文森特，荒謬到了極致之後的憤怒夾雜在不敢置信的光芒之中，投射了過去，“你把一個人丟出了窗外！”
“我沒有這樣做，是他自己掉下去的。”文森特瞪大了眼睛，嘴角微微抽搐着，義正言辭地說到。
麥克斯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他不斷地搖着頭，試圖想要否認現實，“那他對你做了什麼？”麥克斯的聲音似乎只剩下一團氣音，所有聲音都從喉嚨深處擠出來。
“什麼？”文森特沒有理解麥克斯這句話的意思，眉頭微微一蹙。
麥克斯不得不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一字一頓地清晰說到，“他對你做了什麼？”可是那微微顫抖的喉嚨、不斷搖晃的腦袋、躁動不安的雙腿和大口大口的呼吸還是泄露了他此刻內心的混亂和錯雜。
“沒有。今晚我第一次見他。”文森特覺得這問題着實太荒謬，嘴角一扯，搖了搖頭，而後就低下頭去看手中的資料了。似乎要把這無聊的話題終止。
可是麥克斯卻揚起了聲音，有些失去控制，“你第一次見他，然後就殺了他？”他只覺得自己的三觀都被摧毀了，再次看向了後視鏡。試圖從文森特的反應之中窺探出一個答案來。
文森特擡起了下巴，眼睛微微一瞪，撫平的眉宇流露出一絲滑稽的嘲諷，“什麼？我只能殺那些我認識的人嗎？”
麥克斯的聲音一下就被卡住了，神經反射先做出了反應，搖了搖頭，然後才從喉嚨裡擠出了一聲“不”，可文森特卻咄咄逼人，緊接着開口說到，“麥克斯。地球上有六十億人口。一個肥仔死了你就方寸大亂？”
麥克斯聳了聳肩，眉頭糾結得越來越緊，“那……他到底是誰？”他的眼睛動盪不安地始終在後視鏡和正前方之間來回，但就連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能夠集中注意力，彷佛周圍所有一切都模糊化的驚慌失措讓他的身體完全僵硬住了，彷佛只有腦袋能夠轉動一般。
“關你什麼事！”文森特微微擡了擡下巴，不耐煩地說到，視線牢牢地鎖定在麥克斯身上，“你聽說過盧旺達嗎？”
“是，我知道盧旺達！”麥克斯也有些憤怒。以撞牆的方式直接說了回去，可是呼吸卻調整不過來，以至於他不由又幹嘔了一下，臉色逐漸失去了紅潤。
“那裡每天在日落之前都有千萬人死亡。自從長崎和廣島之後，就沒有死過那麼多人。你在乎過那些死亡嗎？”文森特那平靜的語氣之中夾雜着不耐和惱怒，猶如鞭子一般狠狠地朝麥克斯甩了過去。
“什麼？”麥克斯完全措手不及。
“你參加過大赦國際組織樂施會嗎？拯救鯨魚？拯救森林？”文森特可以看到麥克斯那啞口無言的表情，他直接就代替文森特做出了回答，“沒有！”然後嘲諷地扯了扯嘴角，收回了視線。看了一眼膝蓋上的資料，隨後又一次看向了麥克斯，“我殺了一個肥仔，你就大發雷霆？”最後諷刺地收回了視線，看向了窗外。
“夥計，我不認識任何盧旺達人！”麥克斯只覺得自己腦袋就要爆炸了，想要反駁卻找不到出口，只能是鬱悶地說到。
文森特閉上了眼睛，牙齒輕輕磨了磨，再次看向了麥克斯，“你也不認識後車廂裡的那個人。”
“天吶。”麥克斯已經徹底詞窮了，但還是不甘心地長嘆到，他擡起頭看向了車頂，卻什麼也看不到，再次鬱悶地收回了視線。
文森特頓了頓，看到了麥克斯那躁動不安的情緒，想了想，“好吧，如果這可以讓你感覺好一些的話，那個人是一個罪犯。跟一個犯罪集團的人有所牽扯。”
麥克斯大腦還是沒有轉過彎來，他瞳孔只有一片茫然，整個人都縮了起來，“那你在做什麼？爲民除害？”驚慌之後，麥克斯也開始嘲諷了，就連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的呼吸已經逐漸平穩了下來——不再紊亂，取而代之的是連綿不絕的憤怒。
文森特挑了挑眉，視線在麥克斯和車窗之間來回，“是，你可以這樣說。”
麥克斯搖了搖頭，欲言又止，而後又一次搖了搖頭，終究還是沒有忍住，諷刺地看向了後視鏡，“所以，這就意味着我可以殺了你，對嗎？”
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讓文森特不由愣了愣，等他反應過來到底是什麼意思時，卻沒有來得及反駁，身後的警笛聲就響了起來。
“卡！”珀西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終止了這場戲的拍攝。
湯姆正準備下車去回看，可是蘭斯卻直接轉過頭來，“湯姆，你看到腦袋的晃動頻率太高了，你的視線始終在不斷遊弋着。”蘭斯知道，湯姆試圖用這樣的方式表達出文森特內心的煩躁，但問題就在於，文森特的煩躁不應該是這種表現方式。
這種表現方式體現的是內心的不自信和不確定，茫然若失、不知所措，甚至是六神無主。所以，蘭斯選擇了這種方式來展現麥克斯的慌張。文森特的慌張不是因爲“不確定”，而是因爲麥克斯的慌亂讓事情脫離了軌道，他覺得麥克斯根本沒有必要大驚小怪，文森特的情緒應該是不耐煩佔據了上風——他一方面要繼續執行任務，一方面還要擔任麥克斯的保姆，這可不是文森特喜歡的節奏。
所以，湯姆的表現方式不僅會看起來和麥克斯處於同一個頻率，這會模糊文森特的個性，而且也會影響到整部戲的氣勢對抗走向——此時，佔據上風的依舊是文森特。
“你現在的表演方式又回到了以前的習慣……”蘭斯的話語沒有來得及說完，湯姆就直接打斷了，“我們先看看回放之後再說，好嗎？”湯姆瞪了瞪蘭斯，然後就不耐煩地直接走下車，嘴裡還嘟囔着，“你甚至都沒有去看回放，你就知道了？”那嘲諷的語氣幾乎無法掩飾。
蘭斯煩躁的情緒也開始在胸腔裡涌動，剛纔湯姆的表演方式又回到了他最熟悉的舒適領域裡，“義海雄風”、“甜心先生”等作品之中都可以看到他使用類似的表演方式，沿襲了同一個套路來傳遞相似的情緒。
比如說他會習慣性地咬下脣內側，用這樣的方式表達他正在抑制情緒；比如說他會不斷轉移視線、晃動腦袋，傳達情緒的焦躁和波動；比如說他會在說臺詞的時候刻意加快速度，將情緒的釋放完全展示出來；比如說他會微縮一下瞳孔，表示出他內心洶涌的思緒……
這是湯姆-克魯斯式的表演，幾乎每一個表情都經過長年累月的精雕細琢，保證他在表演的同時不會毀壞他的英俊外表，同時又能夠爲角色注入正確的情緒。即使是在“木蘭花”、“夜訪吸血鬼”兩部作品之中，也始終沒有擺脫類似的影子。
客觀來說，這樣的表演方式沒有太大的問題，還是能夠準確傳達出情緒的，而且湯姆傾盡了全力，可以算是不俗的表演。但蘭斯需要的不是“不俗”，而是“精彩”。這樣的表演放在邁克爾-曼版本的“借刀殺人”裡，也許就已經足夠了，但放在蘭斯版本的“借刀殺人”裡，表演細節被無限放大之後，就顯得粗燥敷衍，觀衆的情緒脫節會變得十分嚴重。
蘭斯最不需要的，就是湯姆再次回到他以前的表演方式。因爲這樣的方式太過偶像派了，而且細節嚴重不足，情緒挖掘也泛泛而談，一切深刻的東西都被模糊化了，也許湯姆依靠這樣的表演可以拿到金球獎，但絕對不是奧斯卡。這也是蘭斯在電影開拍之前，千方百計說服湯姆放棄了確認權的根本原因。
他需要湯姆脫離這個他最熟悉的舒適領域，但問題就在於，這個舒適領域讓湯姆取得了二十年的成功，這已經成爲了一種習慣。
看着湯姆走向監視器的背影，僵硬而急躁，蘭斯握了握拳頭，他知道，硬戰就要來臨了，雖然比預期之中早了許多，但……的確來臨了。挺直脊樑，蘭斯也打開了車門，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