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9 壓力火山
邁克爾大步大步地朝房車停靠地跑了過去,路過湯姆時,卻差一點就要撞上去,驚險地繞了過去之後,他連連道歉着,但腳步卻沒有停,猶如一陣風把快速掠過。
湯姆站在了原地,視線投向了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的馬克,最後還是埃德加跑了上去,拍了拍馬克的肩膀,帶着他朝房車方向走了過來。當馬克路過時,湯姆可以清晰地看到馬克那雙眼睛裡一點點崩潰的信心。
轉頭看向和海登並肩而立的蘭斯,此時蘭斯的眉宇依舊緊鎖着,還是沒有能夠從剛纔的情緒之中擺脫出來,但雙眼卻已經凝聚了所有焦點,比手畫腳地和海登討論着下一場戲鏡頭的運用。
在外人看來,蘭斯似乎是一夜之間就取得了不可思議的巨大成功,“上帝之城”甚至摘下了三座奧斯卡小金人,而“後天”距離三億美元票房也就一步之遙,彷佛蘭斯的身上縈繞着無數光環。但卻幾乎沒有人注意到,在這些成功的背後,蘭斯付出了多少努力,走過了多少荊棘。
突然之間,湯姆就想起了蘭斯拿着“借刀殺人”劇本來找他的時候,那雙湛藍色的眸子裡閃爍着堅定不移的自信,還有寧折不屈的驕傲。
在原地停留了一會,湯姆轉過身去,回到了房車裡。他原本是想要休息一會的,爲下一場戲積蓄更多精力,可是躺在牀/上卻怎麼也睡不着,只感覺腦海裡有無數想法要洶涌而出,但卻找不到一個方式。
輾轉反側之後,湯姆還是重新站了起來,坐到了沙發上,先是戴上了耳機。開始播放上個世紀六十年代的經典爵士樂,將外界的所有干擾都隔絕在外;而後拿過了劇本,調整呼吸之後,開始重新翻閱起劇本來,試圖讓整個人沉澱下來,將煩躁的思緒摒除在外。集中精力進入文森特的世界裡。
但這顯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湯姆總是忍不住想象這次機會對自己來說有多麼重要,總是忍不住回味蘭斯在表演過程中的細節,總是忍不住思考下一場戲的表演細節……反反覆覆地閱讀着手裡的劇本,然後細細品味着每一句臺詞所代表的意義,包括隱藏在臺詞後面的人物形象。
可是腦海裡反饋的信息卻只是一片空白。
事實上,蘭斯曾經詳細地解讀過文森特這個角色,他在撰寫劇本臺詞時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試圖表現出一個十分特別的屏幕形象——具有哲學思想的職業殺手。他總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和立場去解讀這個社會,久而久之,他認爲這就是真理,雖然他不是反/社會者,但不可否認的是,他確實繼承了社會的冷漠和疏離,甚至是殘酷到麻木。
如果僅僅是這樣,類似的殺手形象其實算不上罕見。可是,文森特並不是那麼電影或者小說裡會出現的酷勁十足的殺手。這樣的角色塑造起來反而相對容易一些;事實上,他是一個十分真實、十分複雜的人,一個因爲社會的壓迫而逐漸變得麻木的人。
其實,文森特卻不是真正的高雅藝術愛好者,而是後天培養出來的,外表的鎮定和優雅其實是爲了掩飾內心的黑暗和傷口。所以。文森特說話的內容蘊含着哲學理念,但卻總是顯得太過簡單粗暴,還有一些偏執,缺少了辯證主義的角度,所有的哲學思想都會變得相對生活化。甚至於在和麥克斯的交流過程中,逐漸被說服,最終導致文森特開始進行自我反思。
可以說,文森特是一個特別的角色,在社會冷漠畸形之下走向極端的一個角色,但重點就在於,他可以表現出來的部分十分稀少,幾乎除了臺詞之外,他是一個無懈可擊的殺人機器——至少在初登場時是如此的。這就使得臺詞的重要性節節攀升,湯姆不得不反覆咀嚼每一句臺詞,然後演繹出屬於自己的風格。
僅僅只是臺詞?僅僅只是按照自己的風格演繹臺詞?
這似乎聽起來很簡單,彷佛這僅僅只是表演基礎的基礎,每到頒獎季時,那些影評人總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把類似的讚譽送給演員們,“風格化的表演”、“賦予角色生命力的臺詞”,“讓人無法區分角色與演員的表現力”,諸如此類等等,梅麗爾-斯特里普、西恩-潘、湯姆-漢克斯……一個又一個的名字總是能夠與這些讚譽聯繫在一起,讓人感覺表演就像是吃飯喝水一般,可以信手拈來。
但只有真正投入表演之後,才能夠體會到其中的艱難和折磨。
湯姆本來就不是擁有演技天賦的演員,這些年來,他始終依靠的是自己的努力,奉獻了“雨人”、“生於七月四日”、“木蘭花”、“甜心先生”等作品之中的出色演出,這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這一次,“借刀殺人”的挑戰根本是難以想象的,甚至比“碟中諜2”之中,他親自上陣拍攝徒手攀爬懸崖硝壁的那場戲,還要更加困難,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去拍攝武打戲。
對於湯姆來說,他不在意所謂的表現派和方法派的差異,只要能夠投入角色,達到表演的目的,這就已經足夠了。但,這也恰恰是難點的所在——他甚至找不到一個正確的方向。
長長地吐出一口氣,湯姆試圖說服自己,這是他自己的選擇;同時這也是一件好事,因爲難度巨大也就意味着頒獎季的保證,這代表着蘭斯的承諾並不是妄言,這也許就是他職業生涯最後一次衝擊奧斯卡的機會了。
可是……思考是一回事,投入是另一回事,執行又是截然不同的一回事。看着手裡的劇本,湯姆不斷調整着自己的呼吸,好不容易將自己的情緒沉澱了下來,重新開始閱讀劇本了,細細地鑽研起接下來這場戲的語調,可是房車的門卻被打開來了,那穿透進來的亮光完全打亂了湯姆的節奏。
轉過頭去,湯姆就看到了自己助理一臉爲難的表情,“五分鐘倒計時了。”湯姆不由皺了皺眉頭,“我在裡面休息了多久?”他故意把房車裡的時鐘拿走了,所以忽略了時間,然後就聽到助理那不確定的聲音,“三個小時?”
湯姆眉頭一蹙,他知道不能再耽誤了,邁克爾-法斯賓德和馬克-魯法洛的那場戲應該已經完成拍攝了,今天接下來所有的戲份都是他和蘭斯的了,所以他只能是擺了擺手,“再給我五分鐘,告訴蘭斯,我正在衛生間。”助理沒有猶豫,直接就關上房車的門,轉身離開了,留給湯姆一個私密的空間。
重新從沙發上站立起來,湯姆在房車的走道里來回踱着腳步,“麥克白女士……麥克白女士……麥克白女士……”他試圖尋找到自己這幾天已經逐漸熟悉的音調,這是他接下來一場戲的第一句臺詞,對麥克斯諷刺性的稱呼。好不容易找到了調子之後,湯姆還是不放棄地重複了幾遍,確定整個人狀態調整過來之後,這才離開了房車。
此時劇組工作人員正在收拾東西,準備移動到主街道去進行下一場戲——也就是文森特和麥克斯離開第一個殺人現場的戲份;馬克和邁克爾兩個人站在監視器的後面,畢恭畢敬地將雙手背在後面,傾聽着蘭斯的解說。
可以看得出來,此時馬克身上所有的銳氣都已經消失殆盡,目不轉睛地看着蘭斯,表情着實是再認真不過了。
湯姆在後面等待了一會,等到馬克和邁克爾離開之後,這才走了上去。蘭斯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包彩虹糖,一顆一顆地往嘴裡丟糖豆,湯姆可以從這簡單的動作之中感受到蘭斯此刻的壓力,“所以,你確定不需要休息一下?”
蘭斯回過頭來,把彩虹糖遞了過來,湯姆禮貌地擺了擺手,然後就聽蘭斯說到,“不用。接下來這場戲,情緒剛好到位。”
麥克斯剛剛目睹了一場兇殺案,而殺人兇手就坐在自己的出租車上,這對於麥克斯來說是一個巨大的衝擊,他不僅僅是躁動不安,而且還是手足無措,恐懼、慌亂、膽怯、茫然、倉促等各式各樣的情緒洶涌而來。
此時,蘭斯經歷過連續硬戰的考驗,情緒也已經逐漸達到了頂端,剛纔面對馬克和邁克爾的蓄鬚問題時就小小爆發了一次,結果原定於九十分鐘之內完成的拍攝,卻又足足多花了一倍的時間——雖然蘭斯知道這是馬克和邁克爾進入劇組之後的第一場戲,大家都需要尋找合適的節奏,但內心的煩躁還是再次洶涌了起來。
除了外界的壓力,更多是蘭斯自己給自己的壓力,這導致蘭斯現在的狀態的確不是最佳,但卻與麥克斯的感受不謀而合。所以……“我已經做好了準備,你呢?”
無論是蘭斯還是湯姆,他們都揹負着沉重的壓力在艱難前行,層層疊疊得猶如火山一般。
湯姆感覺到蘭斯那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平淡從容,但他卻總覺得隱藏在那視線之後是一種挑戰,更是一種挑釁。在商談階段,他們所有人對蘭斯百般挑剔,包括派拉蒙和創新藝術家經紀公司在內,都對湯姆信心滿滿,就連湯姆自己都是如此,所以對蘭斯的種種要求,他們都是抱着“施捨”的心情;可是進入拍攝階段之後,這種位置卻顛倒了過來,這讓湯姆不僅感受到了壓力,同時還體會到了隨時被羞辱的可能……
比如此刻。
“當然,我也準備好了!”湯姆露出了一抹自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