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懷晰不明白, 不明白李凝照口中的‘她是我的人’是什麼意思。
他驀然想起先前趙徽等人的香豔之言,眸色比漆夜還要色黑,無限冷意迸濺出眼眶的那一刻有如實質的殺意。
李凝照居然碰了她!
韓懷晰腰間沒有佩劍, 車馬中卻有, 他轉身抽出寶劍, 霜刃寒光凌冽, 直逼李凝照。
李凝照神情不動, 四指併攏合着拇指捏住韓懷晰的利刃。他語調難得認真,道:“你上次在王府能劃傷我,是因爲她。”
劍身發出的鳴聲刺耳, 擾亂人的心緒。韓懷晰勉強集中精神,他的寶劍被李凝照徒手生生折彎一半, 又被釋放回來, 劍身的抖動傳回劍柄, 令他的手腕也爲餘力所顫抖。
韓懷晰穩住手腕,扯出一抹冷笑:“三殿下當日倒是手下留情。”
李凝照的神情倒是不似他冷嘲熱諷的, 只是漸漸平靜,說:“別在打劫走她的念頭,我不殺你,但一定會折了你的劍和左膀右臂。”
韓懷晰覺得好笑,“三殿下大話說早了吧!太子和定寧王你都搞不定, 還敢這般大言不慚。”
李凝照懶得理他, 只是隨口道:“你以爲你有軍功傍身就有能耐了嗎?你還不如太子和定寧王, 他們至少能名正言順的爭搶, 你呢?”
韓懷晰從李凝照眼中看到了漠視, 他不由得攥緊手裡劍,李凝照說中了他的痛處。
劍勢襲來, 夾雜着鋒利與險惡,李凝照沒想到韓懷晰居然真的敢跟他動手。
兩人閃出馬車周圍數步,在夜色的掩映下交手。韓懷晰本就有利劍在手,出手又狠辣果決,霜刃破開夜色,劃出銀光,每一道銀光都險險擦過李凝照。
數十個來回,韓懷晰發現一件事——李凝照在讓着他!
他恍然明白,難怪李凝照說他是因爲李凝貞,他這身手在玉京可說第一,前提是李凝照不親自出手。
“三殿下這是在侮辱我嗎?!”
李凝照理了衣襬,擡眸看他,“正是因爲本殿是三皇子,不然,你今天就得折在着。你自己好自爲之。”
言罷,李凝照轉身回了馬車。
李凝貞雖有向外望,卻是看不到馬車後面在黑夜裡交手的兩個男人。本想下馬車,小樑子和小米子都不準。
今夜雲麾將軍與三殿下動手的事,他們都得爛在肚子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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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三和韓懷晰動手了!?”
李凝昳回到府中聽說老三跟韓懷晰當街動手,驚得手裡的毛筆在文疏上濡溼了一灘墨跡。
“回王爺,三殿下和雲麾將軍確係交手了。而且,雲麾將軍還拔了劍。”李凝昳手下影衛首領周瀚音聲裡夾雜了難以置信。
李凝昳驚上加驚,道:“老三可有傷到?”
他雖然不滿老三偏向李凝昀,但站在大家都是皇子的角度上看此事,他打心裡憤怒。韓懷晰再如何功勳卓著,仍舊是個低他們一等臣子,今日敢對老三拔劍相向,來日就敢兵戈向他!再者,老三若是被傷了,他們天家顏面往何處擺。
周瀚心裡清楚,主子未必是擔憂三殿下,只是震驚,便如實道:“回王爺,三殿下不僅沒傷到,而且似乎身手在雲麾將軍之上,還有意讓着雲麾將軍。”
“有意讓着韓懷晰!?”李凝昳若不是多年修養自持,只怕早就驚的目瞪口呆作出癡狀,他稍作冷靜,問:“老三身手當真如此好?還在韓懷晰之上?”
周瀚垂目間瞧到主子冷凝如冰的神色,鄭重說:“王爺,三殿下確係好身手。若不是雲麾將軍冠勇三軍,罕有敵手。未必能逼得三殿下不設防備的顯露好身手。”
李凝昳沉吟一息,屈指叩案,語氣裡混雜着難以言清的意味,“老三竟有如此好本事嗎?”若真如此,之前三番五次爲難老三,使得老三靠攏太子,那可就是大損失了!
周瀚四平八穩回話:“王爺,屬下不才,但也能辨得出什麼臻入化境。”
李凝昳心沉如千斤墜,忽而靈光一閃,問:“你說老三跟韓懷晰交鋒,韓懷晰拔劍相向,老三還有意謙讓韓懷晰,這二人之間是怎麼回事,你等人可查清?”
周瀚搖搖頭,道:“殿下們身邊都是有高手護衛的,屬下等能目睹當時情狀已然是僥倖。至於究竟,便不得知了。”
君臣二人相對無言,還是王妃來人請李凝昳,纔打住此事。
李凝昳雖拿不準二人當街動手的原由,但是,老三與韓懷晰同在太子陣營,若如此針鋒相對,那可就有意了。這於他也是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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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正月年節到來前,朝廷事務繁多。官員年終考覈這塊,尤爲繁重。
李凝曄府中那羣供職官署的膏粱子弟,昨日還喝的爛醉如泥,次日天不亮就得去值房應卯。
若是尋常日子,遲了便遲了,大多看在家門的面子,輕描淡寫勾了此事。
如今正值朝堂忙碌的時候,皇帝都不翻牌子去後宮了,諸皇子更是挑燈夜戰,他們若是懈怠瀆職,豈不是自找死路。
一連多日,京府官員忙的是腳不沾地。就連李凝貞這個遠近聞名的閒王都沒閒着,郭博士的經業停了,她就跟着李凝照在吏部過眼各地官員的政績,以便考覈品定。
李凝貞拿着吉州太守的政績記錄,跟李凝照說:“洪州與吉州相近,洪州邊上的湖水氾濫,殃及了洪州。洪州糧田無一倖免,餓殍遍地,饑荒最嚴重的時候曾向吉州借糧,但吉州太守聲稱糧倉不足,實在借不出手。原本洪州的長官以爲能借到糧食,便沒有及時上報中央災情的真實情況,想必也是怕自己年終政績考覈落人一等。可吉州的情況,這糧倉儲備比以往正常儲備還多出幾倍,怎麼會借不出糧呢。”
李凝照也看了吉州彙報上來的情況,確實如李凝貞所言。
他想着,洪州那場饑荒可是逼得不少人反抗朝廷,還美名其曰起義。若吉州真有賬面上的儲備糧,卻不借給洪州,這不是明擺着拿洪州百姓的命來維持自己的政績嗎。
倘若真如此,那吉州太守應爲民實在該死。
李凝照說:“先覈實吉州糧倉儲備的報備是否如實,再行定奪吧。”
李凝貞也覺得如此最好,便說:“那我讓人去跟司農寺和戶部司儲兩家一併覈實,省的聽一家之言出岔子。”
見她如此慎重,李凝照不由的深感欣慰。
李凝照衝她招手,把洪州太守的政績記載擺到她面前,說:“你既然這般周全,便將兩家的都看齊全了。”
李凝貞僵硬地動了動嘴角,見李凝照已經去翻找別的卷宗了,便沒說話,任勞任怨的看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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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間的時候,李凝曄也從冗務裡脫身。他這誕辰不好,儘管是過壽,但卻沒幾天清閒日子。還不能抱怨沒有休沐的日子,誰讓他趕上了一年最忙的時候。
聽說五弟跟三哥在吏部看各地官員的政績考覈,李凝曄看着日頭高低,算着二人也該用午膳了。
李凝曄踩着時辰來的,李凝照和李凝貞果真是要去用午膳的。
各部官署算是外朝,距離內宮也遠不到哪裡去。
皇帝索性就讓幾個兒子入宮一同用膳,四妃各宮裡其間都添了幾樣別出心裁的佳餚。
晉皇看着三個兒子,太子與李凝昳去佛寺請太后回朝了,道:“你們三個近來可有遇到什麼特別的政務,處理不了的,就仔細請教內閣的大人。”
李凝曄先入爲主的想,這話定是說給李凝貞的,唯有五弟能貼合此言。
李凝貞冷冷看了李凝曄一眼,李凝曄又在鄙視她!看不起她!
李凝照倒是跟父皇道:“回父皇,五弟近些日子長進十分大,今日還跟兒臣說了吉州與洪州政事的不妥之處。”
晉皇微微驚訝,“老三,果真如此嗎?”
李凝照說:“父皇,此事千真萬確,洪州曾遭澇災,引發饑荒後跟吉州借糧,吉州太守聲稱無糧可借,而年終政績上卻是五穀豐登鉢滿倉滿的,兒臣正跟五弟覈實此事。”
晉皇卻若有所思,洪州可是李凝昳待的地方,而吉州卻受太子勢力範圍影響。皇帝定定心神,道:“不錯,老五有長進了。老三監督有功。”
李凝貞臉色刷的一下,陰沉了。明明是郭博士教的好,怎麼就成了李凝照監督有功了?但是在父皇面前,她需得說:“父皇說的是,兒臣謝謝三哥悉心監督。”
她瞭解父皇的性子,知道面前的父皇是個一力庇護兒子的君父,哪怕當初她風花雪月混賬不堪,父皇也覺得她是非常人可比的皇家子。在認同兒子的功勞和能耐方面,她父皇比任何一個父親都相信自己兒子。
李凝曄顯然也是知道的,不然父皇也不會敢讓二哥有如今勢力,還敢讓他出徵。他父皇相信五弟有長進了,他卻覺得是三哥在擡舉五弟。而且他看着李凝貞紅脣貝齒,總覺得自己生辰那日不清不楚的一幕十分真實。
他三哥和五弟未免太親近了。
晉皇倒是沒注意,他覺得該是時候敲打敲打老大和老二了,不然兩個兒子都要忘了他還是這個帝國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