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的庶妃在搜院過程中突發重病性命垂危,畢竟人命關天,趙致在看到從錢婭處搜出來的白孔雀尾羽時,卻未多說什麼,只是擺了擺手,也不再追究,至於陳側妃和姜側妃院子裡搜到的東西,更是不值一提,此事便揭過了。
待衆人散去,段青絲看着趙致神色不明,便緩步過去鄭重地屈膝行禮,道:
“殿下恕罪!”
趙致伸手攙起王妃,定定地瞧了她一陣,伸手在她挺翹的鼻子上輕輕點了一下,半是無奈半是寵溺,道:“你是故意的,本王自然也是。本王還猜測,王妃賊喊捉賊一事,是吩咐韋淑人去做的吧。”
段青絲揚起精緻的小臉,笑得眉眼彎彎:“多謝殿下信任。可殿下似乎未搜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呢,殿下是想找什麼?”
“不如王妃先告訴本王,你又在找什麼?”
“想必韋淑人已回稟過殿下,妾身知曉已故趙庶妃是細作之事,便想着搜查一下各房,瞧瞧是否還有心懷不軌的人,若是能找到些證據就更好了。”
趙致笑道:“與性命相關的證據,怎麼可能被些婆子一搜就搜到了?”
段青絲撅起紅脣,道:“那殿下還配合妾身叫人去搜?”
“常言道,婦唱夫隨,既然王妃有興趣搜院,本王自然要奉陪。”
“明明是夫唱婦隨好嗎。”段青絲糾正他。
“嗯?你說什麼?”趙致打趣地瞧着眼前一本正經的小王妃。
“夫……”
“哎——。”趙致一臉滿足地應道,“再叫一聲來聽聽,叫夫君。”
叫你個大頭鬼!段青絲紅了臉頰,用眼神剜了他一下,心裡默默地吐槽,她嫁的這個人真是好幼稚好無聊。
趙致笑了一陣,才牽住她的手,正色道:“王妃要找的,也正是本王想找的。雖然無功而返,卻無意中掌握了另外一些秘辛,也不算太壞。”
“周淑人設巫蠱之術詛咒殿下,真是罪該萬死,殿下不處罰她?”
“她的身子已是強弩之末,何況本王不信鬼神之說,任她自生自滅罷。”
“那錢庶妃呢?”
趙致沉默了一陣,不論錢氏與孫氏兩人之間有什麼齟齬或矛盾,但錢庶妃近期異於尋常的言行舉止已然失控,不配爲一院之主,且據張老頭診斷,還因她自己胡亂服藥而傷了內裡,此次怒急吐血,病情來勢洶洶猶如山倒,如果非要在二人之間選擇一個,只能選孫氏。
“讓張老頭治治看,盡人事聽天命罷。”
趙致下了結論。
段青絲一聽他這語氣,就知道他是不打算再追究孫庶妃,而孫氏此次是全身而退了,轉頭吩咐烏鸞道:“孫庶妃今日傷了臉又受了驚嚇,你去庫房挑些定驚安神的藥材,再拿兩盒玉顏膏給孫庶妃送去。”
孫清芷得了王妃的賞賜,笑着謝過烏鸞,親自將她送到門口。
不多時,櫻桃來報,說是錢庶妃已經醒了,吩咐身邊的貼身丫環金珠來請孫庶妃過去一見。
孫清芷一愣,居然這麼快?
她淡然地坐在妝臺前,叫櫻桃重新給自己梳妝,手中拿着一枚珠花,下意識地把玩着。
“主子便推說身上傷了,何必去見她?”櫻桃疑惑着道。
“……畢竟姐妹一場,總是要送她一程的。”孫清芷冷笑,眼神中流露出決絕的狠辣,從銅鏡反射出來的森森然冷意,令櫻桃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顫。
孫氏主僕走進錢婭的臥房時,雙雙吃了一驚。
此時天色漸黑,房中門窗俱閉昏暗難辯,屋內散發着濃郁的藥味和腥味,味道十分難聞。
金珠點上了數盞燭燈,照得房內明亮無比,只見錢婭在牀上仰臥着,烏髮已不復光澤柔順,面色蒼白無華,雙頰透着不正常的紅暈,一雙眸子死氣沉沉毫無生意,直勾勾瞪着帳頂,間或一眨,才讓人覺得她還有一息尚存,連嘴脣也略有些乾裂。
彷彿不過幾個時辰,剛剛還生龍活虎揪着孫氏廝打的她,就變成行將就木奄奄一息的人了。
孫清芷卻清楚,她錢婭強撐病體久矣!
似乎在印證這個念頭一般,錢婭又開始咳嗽,才咳了兩聲,就又噴出血來,嚇得金珠一邊手忙腳亂地替她整理擦拭,一邊哀哭道:“纔剛換的衣裳,這……”
幾個小丫環在旁邊伺候着,有人又拿了一件乾淨的中衣過來。
錢婭好容易平復下來,喘息了一陣,雙頰紅暈更甚,朝孫清芷悽慘一笑,聲音嘶啞:
“妹妹來了。”
語氣頗有些咬牙切齒恨之入骨。
孫清芷施施然在牀邊的凳子上坐下,撣了撣裙子上不存在的灰塵,用帕子掩着口鼻,輕聲道:“姐姐何必自苦呢,放寬心,好好將養着,必能早日康復。”
“你……爲何要害我?賤人!虧我還叫了你……幾年的妹妹!”
“姐姐又胡思亂想了,妹妹可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若正如你說,我這會子還能好好地坐在這裡麼?”孫清芷又撣了撣指甲,神態悠然。
錢婭已經請王妃來過,且向她稟告了孫氏陷害自己的事,可王妃根本不信,只說她思慮過多,不利於養病。如今再聽孫氏這麼一說,她就明白自己已經是一枚棄子了。
近兩年來所遭受的一切,竟是白受了!
“你……好狠……好……”
錢婭翻着白眼又昏了過去。
孫清芷撇了撇嘴,起身便走了。
當夜,孫清芷輾轉反側難以成眠,到亥時末纔有了一點睡意,誰知櫻桃又來叫她,說金珠請她再過去一趟,錢庶妃親口說的,想見孫氏最後一面。
有必要麼?孫清芷冷笑着想。
她突然想起前世,那時候她身懷六甲,正暢想着腹中的孩子是何相貌,某日的半夜,側妃蘇媚指揮着婆子僕婦衝進院來,先是控制她的婢女,又將她和櫻桃拉到姜王妃的凌波閣,指天誓日地誣衊她肚子裡的孩子並非燕王血脈,而是她和表兄暗渡陳倉珠胎暗結的孽種,還拉着所謂的證人錢庶妃一併指認她。
最終,櫻桃爲了護住她被活活打死,自己也命喪黃泉。
她下意識地撫了撫自己平坦的小腹。腦中滿是櫻桃死前淒厲的慘叫和絕望的眼神,以及那個未曾降生的孩兒的啼哭。她鼻腔中酸澀無比,兩行淚緩緩滑落臉龐。
是時候了結與錢氏的仇怨了。她暗暗下定了決心。
孫清芷起身,重新挽了發又換了件衣裳,領着櫻桃跟在金珠身後,再次進了錢婭的房中。
燭光微弱,夏夜已經很熱了,她還蓋着薄被,牀帳半收,只露一角,牀邊堆放着更厚一些的被褥,髮髻散亂半覆着面,不斷地咳嗽,良久才止住,孫清芷遠遠地瞧着,正想開口,錢婭卻從被中伸出手臂艱難地擺了擺,啞聲道:
“你們都下去吧,我和孫庶妃說幾句話。”
金珠流着淚,帶着小丫環和櫻桃出了房,並掩上了門。
幾人在外面站着,聽園子裡啾啾蟲鳴,房內傳出細微的喘息聲。
錢婭捂着脖頸費力地喘息,又蹬了幾下牀板,顯得十分痛苦,才低聲道:“你還是不願意說?”
“你執念太深……”孫清芷可沒打算告訴她任何真相,只要前世大仇得報,她不在乎別人的想法,更不在乎她是否會死不瞑目,只想親眼看錢氏得到報應一命嗚呼,她輕聲迴應道,“還是靜心養病罷。”
錢婭沉默了一瞬,又擺了擺手,彷彿大徹大悟一般,道:“罷了。”便不再作聲,靜靜地躺着。
孫清芷立在當地,過了幾息,便轉身而出。
房門一開,金珠匆匆向孫清芷行了一禮,便入房去看自家主子,她今日累得不輕,腳不沾塵地伺候着虛弱的病人,連用膳都是擠出極少時間三兩口扒完,看主子這情況,她今夜肯定是沒有一個囫圇覺睡了,好在主子已經不再吐血,這證明她在逐漸好轉不是嗎,說不準自己再細心照顧幾日,加上張府醫精心救治,主子便能大好了。
她走近牀邊,見主子眼眸半睜嘴巴略張,卻面無人色,死氣沉沉地陷在牀褥當中一動不動,猶如已經定格了的畫面,彷彿……彷彿……已經死了一般。
金珠被這個恐怖的念頭驚嚇到了,眼中閃過深深的驚懼,鬼使神差地伸手在她的鼻息處一探,眼角餘光不經意間瞥見,錢庶妃的脖頸上整整一圈的青紫掐痕!
啊——啊——
金珠瞬間癱軟在地。
孫清芷在門外幾步遠的地方,聽到丫環的尖叫聲,正自猶疑,見金珠連滾帶爬地衝出來,淚痕滿面,眼中怨毒,朝自己哭喊道:
“孫庶妃,你殺了錢庶妃!”
孫清芷腦中“轟”地一聲,似乎抓住了什麼,又似乎遺漏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