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菱默默站在一邊,看着小姐的側臉,映在月光之下泛着淡淡的清冷,隱隱掛在脣畔的笑意透着幾分邪氣,而眼睛又是那般的明利,像是暗夜中的靈狐,又像是唯吾獨尊的女王,運籌帷幄。
這樣的小姐讓人畏懼,崇敬,只可遠遠的看着,不敢輕易發出一個聲音去驚擾到她。
紫菱只是默默注視了幾秒,就好像駐足在她身邊好久。
然後無聲的離去,消失在夜色中。
驀地,一陣悠揚的笛聲擦着沉寂的夜空響起。
冷沁嵐長長的睫毛隨之一抖,眉頭微微顰起。
誰在白雲觀附近吹笛?
不是說笛聲不好聽,而是此時響起,不合時宜。
微微頓了一下,冷沁嵐從窗口跳了出去,向笛音傳來的方向走去。
笛音來自白雲觀的後山那片杏林。
冷沁嵐沒有特意隱藏自己的蹤跡,熟門熟路的踏入林間。
而笛聲也並沒有因爲她的闖入而停止,每一個音符自然流淌,似乎吹笛之人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樂趣中,對外面的干擾完全充耳不聞。
越來越近,冷沁嵐能清楚的看到一個人影背靠着一棵杏子樹,席地而坐。
天色昏暗,只能看到一個大概的輪廓,普通的身形。
笛音還是自然的在夜空中躍動,冷沁嵐就站在距離那人幾米之外的地方。
如果能夠真的不被打擾,這麼安靜的聽着也挺心曠神怡。
這笛音具有某種魔力似得,讓人聽了心情很是舒暢,像是清泉汩汩,又像是微風拂面,或者是淅瀝的細雨滋潤着乾枯許久的片葉。
一曲終了,冷沁嵐還有些意猶未盡,靠在杏樹上,凝望着前方從地上緩緩站起的背影。
那人將手中的笛子打了個旋兒收在袖中,折身向冷沁嵐所在的方向走來。
冷沁嵐直身靜立,默默注視着那人一點點向自己靠近,越近,她看到的也便越清晰。
個子高挑,偏瘦,腳步輕盈,身形沒什麼特別,氣質卻是極佳。
仙風道骨。
冷沁嵐的腦中不覺迸出這樣的一個詞。
“好聽麼?”那人在冷沁嵐三步之外停下,輕飄飄的就像是那優美的笛音,從口中傳出低揚的聲音。
月光透過杏樹縫隙灑進林間,有一束從那人的側臉劃過。
半張臉比較清晰,另外半張落在陰影裡,透出一種莫名的詭異。
這是一張清秀的面孔,也可以用美來形容,額頭正中有枚硃砂痣,給這個帶着詭異氣息的男人增添了幾分妖嬈之氣。
“好聽。”冷沁嵐不謬誇讚,當然也沒有表現出太多的好奇。
在江湖行走幾年,她不是沒有見過各色奇異的人,從最初的驚訝到習以爲常,早已練就了面不改色。
“還要不要再聽一曲?”那人微微一笑。
笑的風情萬種。
“不要了,謝謝!”冷沁嵐是耐得住誘惑的人,禮貌的拒絕,並且表示感謝,感謝她聽到的這支足以繞樑三日而不絕的曲子。
那人又是一笑,並沒有因爲冷沁嵐的拒絕而藏有任何細微的表情,而且繼續向前跨了兩步。
與冷沁嵐一步之隔,雖然個子比她高,卻沒有洛辰楓帶給她的那種壓迫感,很溫和的感覺。
“高了許多。”那人眉眼含笑的看着冷沁嵐。
那笑像是天上的彎月,皎潔明亮。
“呃?”冷沁嵐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那人是在說她的……個子?
冷不丁的說她高了許多,也就是跟之前比較。
之前,他見過她?
冷沁嵐迅速的搜索這四年多的記憶,沒有印象。
又接着搜索原主的記憶,包括從幼時剛有記憶的時候……還是沒有。
迅速回想了一遍,冷沁嵐沒有在記憶中尋找到關於這個男人的任何身影。
她不該忘記的,這樣的男人,即使匆匆一瞥也會讓人記住。
尤其是兩眉之間的那枚硃砂痣,被一個男人所有,真的很特別。
冷沁嵐凝思的微表情令那個男人的眉頭輕輕皺了一下,微乎其微的嘆了口氣,好像是很傷感。
她傷到了他?
冷沁嵐的眼底是掩不盡的疑惑。
“我再吹支曲子吧。”那人沒有徵詢冷沁嵐的意見,在凝視了冷沁嵐幾秒之後,折身走向旁邊的杏樹,再次盤膝坐下,從袖中抽出笛子。
悠揚的笛聲再次響起。
與之前的那一首曲調不同,這一支曲子,像是來自遠古的呼喚,幽幽的,像是要喚醒沉眠的萬物。
跟着笛聲,冷沁嵐想到了被她“遺忘”了四年之久的人。
在前世她沒有親人,只有那位慈愛的導師,還有給她下命傳達任務的上級,然後就是解剖室裡一具具等待檢驗的屍體……
不過,似乎記憶在追尋更遠的過去。
不知道遠到什麼時候。
冷沁嵐用力的搖搖頭,不想讓自己再被笛音干擾。
笛音是普通的笛音,沒有任何武力的影響,可是似乎偏偏能直擊入她的大腦深處。
是要讓她想起她與他之間的事嗎?
冷沁嵐也很好奇,可是她很小心的不想讓自己被外人干擾,於是打算凝結功力去封閉聽覺。
就在這個時候,笛音戛然而止。
那人站起身,又是微微一笑,笑的萬分妖嬈,不屬於男人可以擁有的美豔。
“好了,今夜就到這裡,回去睡吧。”
說完,那人不等冷沁嵐回話,便自顧轉身向杏林外走。
消瘦的身形漸漸的隱在黑暗中。
夢……
令人悲傷又無奈的夢。
冷沁嵐拼命的想要救一個人,那個人是她生命的一部分,她不要失去!
可是又那麼的無能爲力,她放棄了驕傲,放棄了尊嚴,不斷的哀求。
“求求你,放了他,放了他——”
她不知道自己在求誰,只知道自己要救“他”。
“放了她……放了他……”
一聲聲的呼喚,一聲聲的哀求,撕心裂肺。
在楚王府的洛辰楓也被一陣悸痛驚醒。
好像自己做了噩夢一般,可是他塵封着自己的記憶,不敢隨便去想,不到特定用藥的時候,不受干擾的時候,他是不會觸碰到埋藏在深處的記憶的。
不是他,那就是她?
洛辰楓當即起牀,隨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衫,離開楚王府。
上官青青去找冷沁嵐的事他是知道的,也知道冷沁嵐去了白雲觀。
所以洛辰楓出了王府,直接就策馬向白雲觀奔去。
白雲觀頂着一塊先皇御賜的匾額,不準人擅闖。這條規矩當然只能針對那些光明正大來到白雲觀的人,背地裡私潛的賊別說是一塊匾額,即使銅牆鐵壁想進還不是憑着自己的本事隨隨便便?
洛辰楓在白雲觀裡繞了一圈兒也沒找到冷沁嵐。
難不成這麼早就去準備那二百萬銀子的事去了?
此時洛辰楓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痛意,那種噩夢般的悸痛從醒來之後就消失了,他知道冷沁嵐沒事,可還是覺得有必要親眼見到她。
洛辰楓站在白雲觀的後偏處,一所不起眼的院子前。
這個院子一看就是冷沁嵐住過的地方,陳列風格跟冷家裡的那個小院一樣簡單,院中還種着一片叫不出名字的綠苗兒。
院子的後面有條路通往後山。
洛辰楓屏住呼吸凝神提力,去搜集附近可疑的聲響。
夜,很靜,更襯出後山林中似乎有什麼響動。
洛辰楓的眼睛像是野豹,咻的一亮,向林中迅速掠去。
他聽到了,是冷沁嵐的聲音。
這種聲音他聽到過一次,就是在楚王府,他的房間裡。
也就是冷沁嵐被蜘蛛嚇暈的那一次,她在夢魘中,發出的就是這種悲哀悽慘無助的懇求聲,一遍又一遍。
循着聲音,洛辰楓不由的加快速度,衝進杏林。
穿過鬱鬱蔥蔥的林子,終於找到了聲音的來源。
洛辰楓一眼就認出那個倒在地上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的人。
不是冷沁嵐,還能是誰?!
如箭般衝過去,洛辰楓一把將冷沁嵐抱起。
滿臉的淚水,滿臉的泥,一張臉已經哭花的不成樣子。
“沁嵐?沁嵐?”洛辰楓在冷沁嵐耳邊柔聲輕呼。
冷沁嵐似乎沉浸在夢魘的最深處,無法自拔,瑟瑟發抖蜷縮成一團的身軀像是一隻受了驚的貓兒。
這是她最弱的一面,是她不爲人知的一面,她的心裡也藏着一塊沉重的石頭……藏着一個人?
“沁嵐,醒醒!”洛辰楓輕輕拍打着冷沁嵐的臉。
他怕動作重了,聲音大了驚到夢魘中的她,可是輕柔的力度顯然不怎麼起作用。
發生了什麼事?她怎麼能在這裡做起夢來?
她獨自在夜裡跑到這個杏子林做什麼?
一串串疑問在洛辰楓腦中像彈幕一般飄過。
冷沁嵐的手在胡亂的尋找什麼。
洛辰楓知道她一定是想抓到夢裡的那個人,輕輕的將自己的手遞給她。
觸碰到了寬厚的手掌,冷沁嵐一把就握住了,緊緊的,緊緊的……
似乎這樣才能夠令她心安,令她的情緒漸漸的平復下來。
冷沁嵐的呼吸漸漸的平穩,蜷縮的身體也漸漸舒展開,只有臉還抵在洛辰楓的胸口,人沒醒,反而安寧的沉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