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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端了藥汁來,餵給子衿喝了那麼幾勺,子衿的呼吸才慢慢和緩下來。
子衿的話沒有說完,李小蕙卻明白了,子衿穿着她的衣服,一定是被人錯認成了她,於是被貫穿胸口的厄運便降臨到了子衿頭上。
想明白了其中關節,李小蕙覺得十分愧對子衿。胸口的貫穿傷,就算是放在現代,也不是小傷,古代沒有抗生素,只憑一些沒有經過嚴格消毒的藥膏,服用一些草藥熬出來的藥汁,是非常容易發生感染的。一旦感染,性命就難保了。
子衿卻依舊很急,她等到自己能說話的時候,喘着氣道:“公主,想要殺你的,是個女人,她以爲我死了,說了那句話便走了,她從我身邊經過的時候,我看到她腳上的鞋,鞋子上的花樣,只有宮中才有,是宮女常用的,民間的女子很少會用那樣的花樣。”
這句話太長,子衿說罷,本來蒼白的兩頰變得通紅,氣喘吁吁已經再說不出一句話。她鬆開李小蕙的手,就像是耗盡了僅存的力氣一般,癱倒在臥榻上。
“我明白了,你不可再急,別說話,好好休息着。”李小蕙安撫着子衿,又要跟着自己的侍女將帶來的被褥靠枕等等東西都擺出來鋪好,李小蕙知道和尚的屋子,就算佈置地再高雅,睡的地方還是不會太舒服的,因爲佛門戒條有一條就是不可以睡高牀軟榻。所以李小蕙帶來這些東西,好讓子衿更加舒服些。
這麼一番佈置,一行那本來就不大像僧房的房間,變得更加世俗氣了。
一行卻只是捻着佛珠微笑,絲毫不在意,甚至對李小蕙還頗多感謝。
而躺着的子衿,她的目光也很少離開那個穿着僧袍的身影,無論身體如何難受,只要那個身影出現,她總是微笑着。當一行喂她藥或者是粥的時候,她也總是聽話地張開嘴喝掉。
子衿那留戀的眼神,就算是再木訥的人,也能看出其中的涵義,她愛上了一個和尚,而這次受傷,雖然讓她的生命受到了嚴重的威脅,卻給了她一個機會,讓她可以名正言順近距離地接觸那個她喜歡的人,而且還可以日夜受到那個人的照顧。
從前男人對她好,是因爲她漂亮,可一行不是。子衿喜歡他,喜歡他默默讀經時候的模樣,子衿離開長安,來到洛陽,就是爲了找他。
很簡單很樸實的感情,名滿長安的花魁“青青子衿”所盼望的,也只是這麼一份簡單卻世間難得的愛情。
沒有欺騙,沒有利益的交換,只是單純地爲了喜歡一個人。
這樣的感情,對於李小蕙來說,簡直就是奢望。因爲她的身份,她想要找一個很簡單只是對她好的男人,簡直就不可能。
子衿喃喃低語着,道:“很久以前,他還在長安的時候,我只是一個普通的青倌人,他也只是長安寺院中一個普通的小和尚。我每次去寺院祈福,每次都能看到他清掃院落,那個認真的樣子,我很喜歡。”
子衿的聲音極低,她已經沒有力氣再說出聲音來,李小蕙只能看到她的雙脣動着,卻無法聽到她在說什麼。但是她在說着的時候,視線始終沒有離開過一行離開的那扇門。
不用說出聲,同爲女子的李小蕙也能明白子衿的想法。
因爲喜歡那個人,就算是付出瞭如此慘重的代價,只要能和那個人在一起,就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李小蕙又看到了她那身孔雀毛的大袖外衫,衣服上沾滿了鮮血,在衣服的後背上有一個切口,從切口的形狀也能猜的出子衿受的傷有多重。
這身璀璨華美的衣服,就像是帶着詛咒的海洋之心一樣,擁有者都難逃血光之災。
“拿去燒了吧。”李小蕙看了看,扔給一旁子衿的貼身丫鬟庭芳,她看着這件衣服,便覺得不祥,沾過她的血,沾過張柬之的血,如今又沾過子衿的血,繼續留着,還不知道會沾誰的血。
庭芳小心翼翼地捧着,雖然衣服上被戳出了兩個洞,而且沾了血污,但是完好的部分還是顯現出這件衣服的華美粲然。庭芳還記得子衿第一次捧着這件衣服回家的時候,就宛若得到了天大的寶貝一般,珍而重之地掛起來,都不肯讓自己碰一下。
“公主,就這樣燒掉,不是太可惜了麼?小姐很喜歡呢!”從前木訥的小公子忽然變成了大公主,庭芳一時還無法接受這樣的變化,每每面對李小蕙,都暈暈乎乎地不知所措。
依照李小蕙的本意,再美再貴的衣服,總是帶來這麼多倒黴的事情,燒掉也就罷了,可是聽庭芳如此說,子衿對這件衣服喜歡之極。她傷的這般重,如果她什麼時候醒過來想要再看一看這件衣服,衣服卻被燒了,她豈不是會很傷心?
“那,你去找個巧手的裁縫來,將這衣服上的血跡洗掉,把破了的地方好好補起來。”
“好。”庭芳高興地點了點頭,又擔憂地看了看屋內,猶豫道:“小姐的傷,要緊麼?那個和尚真能治好小姐的傷麼?”
李小蕙順着庭芳的視線望過去,神醫的話,她倒是也認識一個,駱鳴宇。如果那個傢伙來,會不會辦法多一些?畢竟一行不是專業的神醫,頂多算個玩票兒的,處理這麼嚴重的傷,一行應付地來麼?
可是,想起駱鳴宇李小蕙就頭痛,那個傢伙可以信得過麼?
子衿的情形是一日不如一日,傷口雖然沒有像李小蕙所擔憂的那樣化膿感染,可是也沒有癒合的跡象,血一直都無法徹底止住,只要她稍稍一動,傷口就會迸裂,甚至稍微急促的呼吸也會讓她的傷口再度流血。
一日之中,子衿大半日都處在昏迷之中,傷口太大又無法搬動她。雖然請了數名洛陽城中的名醫來診治,可是那些大夫一看過子衿的傷,便搖着頭讓準備後事,就算是開出幾幅藥方,也不過就是爲了安慰生者,在那些大夫眼中看來,子衿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僥倖了。
一行卻從不放棄,日夜照顧着子衿,每每子衿神智清明的時候,他便退出屋去一顆一顆捻着念珠唸經。
李隆基走了,離開了洛陽,回到了他的封地臨淄。臨走時都未曾見李小蕙一面,就那麼無聲無息匆匆地離開。聽說張易之將李隆基在洛陽的消息告訴了女皇,皇帝召見了他一次,不知說了些什麼,李隆基出宮之後便默然離開,如他來的時候一樣,無聲無息。
李小蕙是在數日之後才得知李隆基已經離開的消息的,那個時候,也到了她要入宮的時候。
宰相張柬之依舊做他的宰相,平安無事。
江九公子沒了影子,慕雲峰雖來過一次,卻一問三不知,什麼都沒說就走了,之後也不見蹤影。
好像是忙忙碌碌過了幾日,又好像是什麼都沒有做,這幾日就到頭了。
李小蕙覺得自己的生命也像是要到頭了一般。
那些剩餘的龍鱗參她已經切成了細末裝入瓶中,隨身帶着。看着那些少的可憐的龍鱗參,李小蕙只能深深地嘆一口氣,除了無奈,她還能做什麼?毒藥無解,她的生命豈不是走到了盡頭?
恐怕等不到那些殺手來要她的命,她就徹底玩完了。可是她糊糊塗塗地,好多事情都沒有弄明白。
不過有一件事情,在這幾日她卻弄明白了。
那個將子衿誤認作是她,而且還刺了子衿一劍的女子,便是太平公主曾今的隨身侍女同平兒!
這同平兒跟隨太平公主的時候只有八歲,太平公主見她聰明好學,便送去學武學藝,幾年學下來,雖然算不上如何了得,卻也有些成就,加上女子身體輕靈,這同平兒在劍術上頗有些建樹。
而當初李小蕙匆匆逃出宮的時候,將白玉扳指送還給李小蕙,而且冒充李小蕙替她引開追兵的那個女子,便是同平兒的姐姐!
同平兒自幼無父無母,和姐姐相依爲命,姐姐死了,她自然傷心悲痛。但是她一直將這些悲痛藏在心中,直到李小蕙露面,她將滿腹的怨恨都發泄在李小蕙頭上,認爲不是她的緣故,姐姐就不會死。自幼習武的女孩兒,雖然身爲奴僕,心中卻有着執拗和膽量,居然就這麼去刺殺公主!
她曾見過李小蕙身着孔雀羽毛衣服的模樣,也知道那身衣服價值不菲,世間獨一無二。所以那日在見到穿着同樣衣服的子衿時,便將子衿錯認成了李小蕙,手起劍落,就這麼給了自己一個透心涼。若不是子衿命大,同平兒又是此生第一次殺人,有些慌張,子衿怕是當場就命喪黃泉了。
事情的結果讓人有些啼笑皆非。
奇怪的小丫頭,不恨指派她姐姐的太平公主,也不恨那些追殺李小蕙的殺手,卻只恨李小蕙,恨不得將她置於死地。而且動手之後,她倒是很坦然地拿着帶血的劍走到太平公主面前,將事情原原本本講出來,等着太平公主治她的罪。
而太平公主打聽清楚是同平兒錯傷了人,便將她綁了起來,差人送到李小蕙府中,交予李小蕙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