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已經收到黃王的命令,入城後要嚴格遵守軍紀,不得妄自殺戮一人,不得妄自擄掠,總之一句話,要愛護城中百姓,違令者斬。
十餘萬大軍浩浩蕩蕩向洛陽前進,雖然正值隆冬,可義軍的心情都格外的激動,心中彷彿有一團火焰在燃燒。他們辛辛苦苦打了好幾年的仗,一直都是處於被動狀態,被迫顛沛流離,轉戰大半個中國,現在竟然能夠佔領大唐王朝的東都洛陽城,他們的心情能不激動嗎?
他們都知道,洛陽之繁華,就連長安都無法比擬,是以一個個興高采烈的,有的甚至還唱起了家鄉的小調兒。
朱溫由於有傷在身,破例的沒有騎馬,而是坐了一輛寬敞的馬車,黃穎藉口要照顧朱溫的傷勢,當然也一塊兒上了馬車,在四周將士們的簇擁下緩緩前進。
黃穎聽到將士們的歌聲,好奇的打開馬車的車窗,看到將士們歡天喜地的樣子,心中也不禁感慨萬千。她回頭看了看正閉目養神的朱溫,心中一陣驕傲,這一切都是因爲他,如果沒有他,洛陽城還不知要什麼時候才能打的下來。
兩個時辰後,黃巢的大軍抵達洛陽城外,劉允章已經帶領着東都洛陽的文武百官在定鼎門外相迎,大大小小的官員排成了一條長長的隊伍。
在劉允章的帶領下,大小官員紛紛下跪,山呼“恭迎黃王大駕”,衆**都面無表情,畢竟他們都在唐朝爲官多年,這時雖然迫於形勢獻城投降,卻不能表現的過於高興。如果表現的過於高興或者興奮的話,有可能得到黃巢的賞識,卻更容易得到同僚們的唾棄,是以他們只能面無表情的跪下迎接黃巢,至於他們心裡怎麼想,恐怕只有他們自己心裡清楚。
黃巢哈哈一笑,翻身下馬,親自雙手扶起劉允章,並對衆官員道:“大家都起來吧,你們雖然都是唐廷舊臣,可只要不是貪贓枉法的酷吏,依舊還是做你們的官,洛陽城的百姓還需要你們治理。可如果是貪贓枉法之輩,可就不要怪我黃某人心狠手辣了,你們身爲父母官,百姓卻是你們的衣食父母,如若不能善待百姓,百姓當然也不會善待你們!你們大都是度過聖賢書的人,這些道理大家心裡都應該明白吧?”
衆人躬身齊聲道:“明白。”
黃巢很滿意衆人的反應,笑了笑道:“大家先各安其職,有什麼事情我黃某人自會通知你們。”接着他攙着劉允章的手道:“劉大人順應民心,實乃天下之福,百姓之福,請受黃巢一拜!”說着就要給劉允章下拜。
劉允章急忙雙手攔住,恐慌道:“老朽待罪之身,豈能受得起黃王的大禮?萬萬使不得。”
黃巢知道劉允章確實不敢受他的大禮,也就不再堅持,就這麼拉着劉允章的手,上了一乘八個人擡着的敞篷轎子(那是候叫肩輿,這裡爲了好理解,就用了後世比較通用的稱呼),和劉允章一起做在轎子上,以示對劉允章的重視。
劉允章死活不敢坐,黃巢一把把他拉了上來,道:“劉大人就不要推辭了,你我同乘一輿,也好讓百姓們可以安心如常。”
劉允章這才心中忑忑的上了轎,與黃巢並肩而坐,在大軍簇擁之下緩緩入城,城中百姓分列天街(定鼎門大街)兩旁,見到黃巢進城,紛紛下跪,並口中高呼“黃王!”聲音此起彼伏,久久不絕……
黃巢看着滿城歡呼的百姓,英俊儒雅的臉上蕩起了淡淡的笑容,他漂泊江湖這麼多年,現在終於即將實現自己的夢想了。還有下一步,長安,只要再攻下長安城,就代表着大唐王朝三百年基業即將畫上一個句號,天下百姓也就不用再受那麼多苛捐雜稅、抽丁差役之苦,那時候是不是就真的能夠實現平均天下的夢想呢?
他不知道,未來的一切都只是未知,他也只能盡力而爲罷了。
朱溫看着車窗外百姓的歡呼,街兩旁林立的店鋪依舊開門營業,足見他們對義軍的信任。朱溫不由的感到有些欣慰。義軍也都嚴守紀律,隊列整齊,對城中百姓秋毫無犯,朱溫懸着的一顆心也終於放了下來,總算能給劉允章一個滿意的交代了。
劉允章在城中大擺宴席,款待黃巢,以及以尚讓、孟楷爲首的衆將領。朱溫由於有傷在身,就沒有前去赴宴。劉允章派丁會給朱溫安排了一座別緻的小院兒,就在洛水北岸的銅駝陌,旁邊緊鄰着“豐都市”(當時世界上最大的貿易市場)。隋唐時期著名的“洛陽八大奇景”中的“銅駝暮雨”就在此處。
這裡之所以叫銅駝陌,是因爲他東西兩邊各有一隻鑄造精美的銅駝,相傳這兩尊銅駝鑄造與西晉“八王之亂”以前,甚至更早一些。經歷了數代戰火的洗禮,它依舊昂首引頸的屹立在那裡。似乎在默默的審視着世事滄桑,起落沉浮;更見證着歲月流逝,歷史變遷。
可惜的是在宋代以後,金人南侵,洛陽城幾乎成爲廢墟,這兩隻見證了無數歷史變遷的銅駝也不知所蹤,成爲後世永久的遺憾。
銅駝陌南臨洛水,西傍瀍河,桃李夾巷,垂柳成行,紅磚碧瓦,相映成趣,景色絕佳。
只是此時正值隆冬,黃穎和朱溫兩人坐在樓頭,憑窗望着窗外的洛水,洛水已經結上了薄薄的冰,洛水岸邊成排的柳樹、桃樹都光禿禿的。時而有幾隻烏鴉受到驚嚇,從樹叢中“撲棱棱”飛起,一片蕭瑟的景象。
如果到了陽春時節,片片桃花,翩翩蝶影,燕鳴鶯啼,綠柳成行,碧Lang翻飛,景色絕佳。每當日暮時分,家家炊煙裊裊升起,猶如濛濛煙雨,紛紛揚揚,是以被譽爲“銅駝暮雨”,也是古洛陽城的八大奇景之一。
可這些景象在這個時節是看不到的,事實上朱溫也沒有看到過,只是在一些資料文獻上看過關於“銅駝暮雨”的記載。唐宋時期也有不少文人墨客曾經在此留下了他們優美的佳作,最讓朱溫難以忘懷的是北宋秦觀的一首《望海潮》詞:
“梅英疏淡,冰澌溶泄,東風暗換年華。金谷俊遊,銅駝巷陌,新晴細履平沙。長記誤隨車。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柳下桃蹊,亂分春色到人家。西園夜飲鳴笳。有華燈礙月,飛蓋妨花。蘭苑未空,行人漸老,重來是事堪嗟。煙暝酒旗斜。但倚樓極目,時見棲鴉。無奈歸心,暗隨流水到天涯。”
朱溫想到那首詩,就隨口唸了出來,心中想着詞中的意境,彷彿看見了那“絮翻蝶舞”時的銅駝巷陌,人也彷彿有些癡了。
黃穎在一旁靜靜的聽着,不由的一陣感慨,前幾次他聽朱溫的詩詞,都是以抒發感情爲主。沒想到這種以寫景爲主的詞他也能“作”的出來,心中對朱溫的文采的佩服又增添了幾分。
黃穎笑道:“三哥,原來這洛陽城還是你的舊遊之地呀,要不然如何能把這‘銅駝暮雨’的春日景色表現的如此深刻。”接着她狡黠一笑道:“你跟我說,‘長記誤隨車’中的車是誰的車?當年你在洛陽城的時候是否常常追着哪家小姐的香車?是不是還有一次追錯了人,竟然讓你這麼多年念念不忘?”她嘴裡雖這麼說,心裡卻彷彿有一絲淡淡的酸味兒。
朱溫有些疑惑的看着黃穎,他哪裡想到自己隨口唸一下前人的名句也能讓她浮想聯翩,竟然又一次誤會這詞是自己作的。而且這詞出自北宋時期,自己又不能說是前人之作,更不可能說是後世之作,想辯解都沒的辯解。
朱溫只能笑了笑道:“切莫胡說,沒有的事兒。”
黃穎撅着嘴“哼”了一聲,根本不相信,她接着道:“那‘芳思交加’又是爲何?是不是那小姐也對你有意思,這才芳心暗許?快跟我說是不是?”
朱溫搖頭苦笑,人說女人天生就是敏感的動物,從這麼一首寫景的詞中也能看出那麼細膩的感情變化。他真的有些佩服這些女人,無論是現代的還是古代的,他們對感情的敏感程度都不是任何男子可以比擬的。
朱溫道:“你的想象力實在是太豐富了,我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你竟然能夠想出那麼多‘莫須有’的東西,實在讓人佩服。不過看你吃醋的樣子,還是蠻可愛的,呵呵!”
黃穎作勢要打,朱溫本能的向旁邊一躲,不料牽動背上的箭傷,痛的呲牙咧嘴,“哎呦”一聲,誇張的喊起痛來。
黃穎趕忙拋開心中的醋意,上前扶着朱溫,焦急的道:“怎麼樣?我幫你檢查一下!嚴不嚴重……”
接連十餘日,朱溫一直在銅駝陌的住處養傷,沒事兒就打坐練氣,傷勢大有好轉。住在繁華的洛陽城中,看着“豐都市”上忙碌的人羣,聽着城外白馬寺的暮鼓晨鐘,日子過的倒也清閒。
進城的義軍在黃巢和衆將的約束下也都很安分,只是劉允章無論如何也要堅持辭官,就在這洛陽城中的一棟大宅中歸隱養老,讓人不得不感到遺憾。
劉允章,這個愛民如子的唐朝老臣,就這麼退出了歷史的舞臺,在洛陽城中默默終老,逐漸被歷史所遺忘,後世又有幾人能記得這個曾經不惜落下“不忠”的罪名來挽救洛陽全城百姓的老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