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高俊的心情顯然還不錯,昨晚的促膝長談並沒有使他感到疲憊,今天依舊早早的起牀,他走出營帳伸個懶腰,換上了昨天在交亭鎮買的新行頭。
交亭鎮本就是京東商賈匯聚之處,尤其高俊是生客,定價還比熟客低,高俊沒花多少錢就買來了一身不錯的衣服:藍腰線深青圓領袍、鹿皮軟烏靴、玉兔鶻腰帶、黑紗軟腳襆頭,穿上這些,加上程審年的玉佩、溫敦傑的金刀,確實精神利落,看上去頗有風範。
何志也也從牙帳鑽了出來,耷拉着眼皮去洗漱,營地裡敲起了晨鼓,軍兵們一個個從帳篷裡出來,準備晨跑。
“蒲察郎君,等到晨練結束,咱們就進城。”高俊一邊晨跑,一邊跟蒲察阿虎說。
“郎君,你已經是一軍主將,對自己何必如此苛刻?”蒲察阿虎看着高俊帶着軍兵一起操練,心裡面很不理解,據他以往所見,將領們都是站在點將臺上,監督軍兵自己操練的。
“兵,兵將一體。”高俊做完晨練,重新整理了衣服,對蒲察阿虎解釋,後者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何志也也換了新衣服,拿着紙扇,幾個人坐上了一輛牛車,由李小七趕車,就準備出發去中都。就在這時,陸娘帶着敏丫頭出來了。
“敏丫頭,想不想進城?”高俊跳下馬車,跑過去拉住敏丫頭的小手。
敏丫頭張着圓溜溜的大眼睛,高興地抱住高俊。
“哦——進城咯!”高俊把敏丫頭舉到頭頂上,大步跑回馬車那裡,何志也和蒲察阿虎也不住露出微笑。
進城很順利,從施仁門進入,路經金臺坊、仙露坊、康樂坊,看到了文塔、武塔、蓬萊閣、萬壽寺,街道兩邊的店鋪、酒肆鱗次櫛比,前線的消息根本沒有影響金都人的心情,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喧鬧不止。只有街道邊上小巷裡,蜷縮着的殘兵和災民在無聲的宣告北方浩劫。
“清歌於漏舟之中,痛飲於焚屋之下,而不知覆溺之將及也!”何志也想起了陳子龍的話,不由得有感而發,換來蒲察阿虎的一個大白眼。
就在這時,前面嘈雜起來,人們圍成了一個圈,張望着腦袋瞧熱鬧。
“這是怎麼了?”牛車前進不了,幾個人也站起來看情況,就在這時,高俊聽到了熟悉的聲音。
“求,求恩公賣些藥材。”
高俊像是電擊一樣從牛車上跳了下來,擠進了人羣中,那聲音他太熟悉了,是那位陝西老兵孫庭!
果不其然,是孫庭,但卻是遍體鱗傷的孫庭,他倒伏在地上,右眼鮮血淋漓,用破布粗暴地包紮了一下,右手緊緊抓着一個袋子,左手伸出,哀求身邊的一箇中年胖子。
“還不識相!快滾!”那胖子惡狠狠的踢了孫庭一腳,連說晦氣。
“孫隊正!”高俊心痛不已的衝了上去,護住孫庭,後者虛弱的只剩一口氣兒,昏黃的左眼轉了轉。“高,高郎君?我不是在做夢吧?”
“孫隊正小心!”高俊、何志也兩個人輕輕擡起孫庭,把他扶到牛車上。
“別動,這袋子裡是我們第六邊將陣亡軍兵的腰牌,我要把這些帶回陝西。”孫庭虛弱但是堅定地把這袋子攏進懷裡。
那個胖子驚訝的看着這兩個衣着不凡的年輕人,高俊走到他面前,儘量客氣的問:“孫隊正剛纔要拿什麼藥?”
“郎君,不是不賣,今天歧國公主出行請願,全道肅清,禁僧道、占卜、醫藥啊。”
“什麼公主?這麼大來頭?”高俊忍不住發了牢騷。
“哎呦,郎君慎言慎言。”那胖子低聲說:“歧國公主是道家的愛女,這次往嘉會坊華陽觀爲北邊的捐軀軍兵醮福,玉陽神仙親自主持。”
“玉陽神仙?”高俊大惑不解,這是個什麼人?
“郎君不知道?玉陽神仙王處一啊。”說着,胖子汗流滾滾的翻着白眼兒,口稱罪孽罪孽,對這位玉陽神仙很是敬重。
“王……”高俊及時住了嘴,他也是看過《射鵰英雄傳》的,當然聽說過王處一,知道這是全真七子之一,王重陽的弟子,北方道教流派“全真教”的重要領袖,沒想到他居然就在中都。
“這位郎君,我實在不能賣藥給你,而且我勸你一句,過一會兒歧國公主的鹵簿就要到了,你等的牛車過不去的,不如先停在這個空地,也好一睹歧國公主的風采。”
“這也行?”高俊苦笑。“原來中都人民還喜歡看皇室出行啊。”正尋思着,路那頭吵吵嚷嚷,那胖子連忙拉住高俊。“公主要來了,郎君快停車。”
高俊和何志也連忙招呼着牛車,蒲察阿虎作爲武衛軍,對皇家出行早就司空見慣,告訴大家無需太過緊張,以往皇室出行,沿途百姓不用跪拜,往往歡呼聲整街整路。車剛剛停好,公主鹵簿的前導已經到了。
十名身穿紫羅繡胸背葵花夾襖、盤裹、襆頭、大佩銀腰帶的導從作爲先導,公主本人坐在一輛銀輅上,有兩名看上去應該是貴族女子的陪坐,兩名傘子手持大傘,身後偏扇、方扇、團扇各兩對,都是身穿雲腳紗帽、紫四癸衫、束帶、綠靴的宮女所持。
果然就如蒲察阿虎所說,百姓並不迴避,而是歡呼起來,觀者如堵,就連還不太明白的敏丫頭也目不轉睛的看着公主,熱情的樣子讓高俊回想起了當年看孫燕姿演唱會的感覺。
歧國公主並不十分漂亮,但是看上去很是溫柔,看到萬民歡呼的場景還有點害羞,微微低下點頭。
“歧國公主長相一般,但是挺適合過日子的,旁邊的那位穿紫衣服的女子倒是挺漂亮,估計你駕馭不住。”何志也在這種場合下也能沒心沒肺的和高俊開玩笑。
“去你的,誰說我駕馭不住。”高俊笑罵了一句,那個紫衣的貴族女子確實很漂亮,氣質端莊而優雅,她也學着歧國公主微微頷首,銀輅飛快的駛過去了。
“好了,接着趕路吧。”幾名老車伕把牛車趕出來,繼續向尚書省方向過去。
到了兵部,高俊才知道押剌百戶在這裡已經小小的出了名:野狐嶺慘敗,十五萬軍馬只返回萬餘,而押剌百戶收攏軍兵近千,成建制的回到中都,收到了不少讚揚和質疑,所幸行省的幾位長官,尤其是行省左右司郎中張翰一力保薦,才定性爲立下戰功,得到獎賞。
當然,獎賞主要是給紇石烈端的,雖然這位功勳老貴族只是在病榻上跟隨全軍走了一遭,但是名義的指揮也是指揮,衛紹王已經下旨,紇石烈端遷一資歷,爲正五品宣威將軍,任兵部四方館使,授上騎都尉勳。
“那我呢?”高俊心裡想張翰不是答應給我一個保義校尉了嗎。
所謂空頭名敕,就是隻有印鑑,有效力,但沒有填寫姓名的委任書,每次行軍作戰,省臣往往有權填發空頭名敕,委任一些地級官員,而無需經過尚書省的核對,此外,這種名敕也是常見的獎賞手段。
“就在這裡填好了。”高俊討來筆,拜託這位令史爲何志也填了一張正九品進義校尉的名敕,高俊得意的拿着另一張名敕,看着旁邊的蒲察阿虎,我都是正兒八經的朝廷武官了,你還是個普通武衛軍軍士,要不要跟我幹啊?
蒲察阿虎似乎看穿了高俊的心事,微微冷笑,並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