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去寒認爲,護送公主的五百名侍衛將全部由高俊的手下擔任,高俊自己也抱着這樣的猜想。但是完顏珣卻做了別樣的安排,這五百人當中只有二百人是高俊的手下,剩下的三百人分別來自殿前都點檢司、侍衛親軍司和衛尉司。完顏珣親口對高俊說:“你的人全都走了,我睡覺都不踏實。”
這下就連殷去寒也無計可施了。
不同部隊的軍官見面,難免都覺得有些尷尬,之前也許還沒有感覺到,但是現在當他們真正明白自己要因爲一夕安枕而將一個柔弱的女人送進毒潭蛇窩的時候,心裡都感到愧疚和憤怒。
然而高俊想不到的是,最爲憤怒的居然是桑真,正當自己忙着準備護送事宜的時候,桑真怒氣衝衝地找上門來:“郎君,阿勒坦汗要把自己的女人送給鐵木真嗎?”
“不是自己的女人,是阿勒坦汗的堂妹,尊貴的公主。”高俊還沒聽出桑真的憤怒,但他隨即發現這個漢子渾身發抖,臉色鐵青,雙拳攥得手指發白。
“也就是說,阿勒坦汗向鐵木真認輸了?”
“不是認輸,這叫和親,和親。”高俊口是心非,畢竟自己能把握住說話的分寸,要是讓桑真得知事情的本質,能說出什麼話來他可控制不住,還是得勸住他。
果不其然,桑真並沒有被高俊的幾句話迷惑住,而是一連串的追問,很快他就明白了所謂的和親是怎麼回事。高俊本來以爲他會憤怒,會羞愧,但他沒有想到,這個小山一般的男子居然蹲在門口,嗷嗷大哭起來。
“桑真,你,你這是……”
“我們阿里哲孛人世世代代爲阿勒坦汗鎮守海嶺,因爲不願意接受鐵木真的統治,被蒙古狗追殺,本來以爲大汗與鐵木真開戰,我們就有機會一雪前恥,可難道就連阿勒坦汗也要向鐵木真低頭認輸嗎?那我們阿里哲孛人的大仇何時能報?血債何時能了?羞辱何時能平啊!”
颭軍的士氣崩潰了,當他們明白金朝皇帝要向蒙古大汗認輸,並且雙手奉上自己的妹妹時,所有人的士氣都遭到了重大打擊,不少人已經商量回到草原投靠鐵木真,這些原本爲金朝服務的遊牧部落曾經拒絕過鐵木真統治的要求,但現如今,他們全都動搖了。
哄走桑真之後,高俊感到一陣陣失落:按理來說,這是金朝人的屈辱,而並非自己的屈辱,甚至由於自己的存在,加在金朝之上的屈辱還有所減輕呢,但是心裡實在是非常不痛快。
殷去寒枯坐在自己的房間內,高俊輕輕走到門口,對着鏡子的殷去寒能夠看到他站在身後。
“殷姑娘,儘管你用了這塊鐵牌,但是你的請求我做不到。”
“騙子,言而無信。”
“我是騙子,我確實言而無信。”
“小人。”
“太貼切了。”
“膽小鬼。”
“我是膽小鬼,但無論如何,我不能拿千萬生民的性命去成全自己的信譽。”
殷去寒,面向鏡子,慢慢低下頭去。
“殷姑娘,你收拾一下行裝吧,我們後天下午出發,我可以讓你混在隊伍裡,等到晚上的時候,可以想辦法讓你和公主會面。”
殷去寒很久沒有說話,但她最後輕輕回答:“不用了。”
“!?”
高俊頓了頓:“殷姑娘,這可能是你和公主最後一次見面的機會了。”
“多謝高郎君的美意,但是無理取鬧了這麼久,也實在不能再拿高郎君來冒險,侍衛隊伍人多眼雜,稍有不慎影響巨大,我身份特殊,接近公主的話,對郎君來說十分麻煩。十分感謝郎君還肯給這次機會,真的很感謝,可我……謝謝,謝謝……”殷去寒終於哭出來了,她趴在桌子上痛哭。
“去看看吧。”高俊走近一點:“我沒關係的,我是騙子、小人、膽小鬼嘛。”
公主的車駕選擇在半夜啓程,在城外某處匯合,天明的時候才由丞相完顏承暉率領,一起前往成吉思汗的駐紮地,公主與可汗將於北口成婚。
五百名侍衛人人騎馬,個個盔明甲亮,刀槍俱全,鏨金靴、烏騅馬、金僕姑、花雕弓,然而這麼一支裝備精良的人馬卻是去送女人給對手,無論多麼清楚這並非自己的責任,高俊都有一種不屑與之爲伍的羞恥感。
殷去寒就藏在高俊手下的侍衛當中,但是一路上禁衛森嚴,連公主的面都看不到,直到馬車停在城外,天色正黑,侍衛們都各自休息,而高俊負責爲公主進膳的時候,纔有機會安排殷去寒前去送飯。
殷去寒穿着侍衛的盔甲,沉重得快要邁不動腿,幾乎是雙手發抖的把餐盤呈上,馬車外的侍女接過餐盤,看到殷去寒的臉時吃了一驚,趕緊進車稟報公主,片刻之後又鑽了出來,招呼殷去寒趕緊上車。
然而殷去寒一隻腳剛剛登上馬車,一名侍衛親軍走了過來:“什麼人,不許上車!”
高俊一驚,生怕此人喊叫出聲來,趕忙上去制止,但是此人一把推開高俊就要上來檢查,高俊一個踉蹌,又伸手過去拽他,兩人廝打不過三回合,高俊就被直接摔倒在地,那人正準備叫人的時候,馬車裡面突然有人說話了,是公主的聲音。
“兩位將軍,稍安勿躁,這位是我的朋友,趕來見我一面。”
那個侍衛好奇的站起來,湊近兩步,看到了殷去寒秀美的臉,意識到這是個女人。
“這是怎麼回事啊。”
“稍後我可以對你解釋。”高俊狼狽不堪的爬起來:“你也知道,公主此去就再難回來了,讓她和曾經的故人說句話吧。”
這位侍衛沉默的點點頭,殷去寒快步登進馬車
此時的殷去寒和公主二人已經淚流滿面,去寒比公主還大三歲,可是岐國公主卻顯得成熟很多,雖然她也在哭,但是還能控制自己。
“去寒,你終於來了,再不來的話,我就要把遺憾帶到青冢去了。”
“殿下,殿下……”殷去寒低頭抽噎。
岐國公主說話很慢,每一個字都飽含深情,“去寒,我知道你捨不得,可是沒有辦法,我是衛王的女兒,世宗的子孫,你要保住你的殷家,而我也要保護我的大金啊。此時此刻,如果我不能的話,王朝如何,家國如何,你還想不到嗎?”
“我珍惜我中國公主的桂冠,而我也必須敬重自己的使命,敬重自己能夠被安置在鐵木真身旁的寶座,這是我的國家對於我的期望,是過去五年來每年賜予我錢千貫、絹百匹的代價,我既然像一顆明珠一般被收藏在皇宮,在玉牒上留下了名字,就必須像在上面的每一個人一樣與這個國家休慼與共。去寒,走吧,走吧,無需對我告別,因爲我不曾離你們遠去,我心裡永遠愛着故鄉,永遠愛這裡,無論是在陰山之下,流沙之西,北海之濱,我的心都與這裡連在一起。”
岐國公主突然站了起來,抓住了殷去寒的手:“燕山與陰山齊高,漠北與中國相連,我與你雖然遠別,但是心意永遠不變!每當月圓之時,你出門眺望,我就能從那玉鏡之上看到你的眼睛,去寒,月圓相望!”
“月圓相望。”殷去寒用力抱住了岐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