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文太公莊裡,一箇中年漢子跪在文太公等一衆人面前。
八白石村是最早站到高俊這邊的村子,屬於“老區”,村民們也被髮動的最徹底,路哲這羣年輕人投靠了高俊,當了軍兵,有兩個人已經幹到了管理一百個人的軍使,回到家鄉,文太公都要禮讓三分。
更不用說後來還成立了個什麼“西北管”,來了個叫趙汝凡的管領,和文太公相當不對付,總談什麼“抑制兼併”,文太公只是粗讀兩卷書,對這個詞一知半解,聽人解釋,抑制兼併就是讓自己不準買田,那還了得?
之後又成立了個什麼學校,村裡各家各戶的小兔崽子們都跑去上學了,村民男男女女都跟中了邪一樣,鄉里面幾百年的交情不認了,一個勁的袒護高俊這個外人。
文太公憋了一肚子氣,終於等到了機會。
姓高的不開眼,居然領兵去打黑韃去了,小山墩堡空虛,之後姓何的又不長心,從河北接收了那麼多災民,糧食被吃的乾淨,城裡城外一片哀鴻遍野,那個趙汝凡餓的直打晃。見此情景,文太公活動開了,四里八鄉的土豪早就對何志也有所不滿,開始秘密串聯。
雖然城外的災民鬧了大饑荒,當地居民也有不少餓肚子,但是絕大部分居民還是三餐不斷的,文太公斷然不可能給何志也捐糧,家中錢糧充足,這段時間他給家裡的莊戶們加餐添飯,準備養兵千日用兵一時。
眼看着何志也一干人餓的差不多了,沒想到高俊居然活着帶兵回來了,這讓文太公非常氣惱,但是隨即他又打探到消息,高俊的軍兵損失慘重,十不存一。
由於不能眼見爲實,文太公派了手下的莊客去查看,此刻,這個叫呂和的莊客回來了。
“呂和,你可看清楚了?”
“回老爺話,小的都看清楚了,姓高的手下損失慘重,五虎孫庭、潘正、李銘、郭延嗣、僧虔人人帶傷,有幾個據說命不久矣,馮達逃跑,樓升陣亡,高俊因爲屢戰屢敗,被朝廷革了官職,現在每日借酒澆愁……”
“不會吧,我前幾天還看到了馮達。”有人說。
又有人說:“這些情況你怎麼全都知道,能查看得如此清楚嗎?”
呂和一愣,趕緊磕頭:“小人看的真真切切,實情確實如此,我有個朋友在高俊的軍兵中,此番苦戰回來,對我大倒苦水,也說了不少軍中內情。據說姓高的害怕別人覷見了他的實力,派人假扮軍官,裝作手下尚在的樣子。”
人們不可置否,文太公沉思片刻,讓呂和下去了。
“各位,我的這個莊客是個蠢人,但是也是個老實人,從來不敢欺瞞於我,他既然如此說,我看情況也差不離多少,事不宜遲,咱們有兩三千莊客,只要滅了高俊,還怕什麼?”
呂和離開大堂,走出了文太公的宅院,向遠處黑黢黢的莊戶區走去,那邊破敗的房子就是他的家,但是他似乎不急於回家,而是在等什麼人。
“交代給你的事情都辦完了嗎?”一個黑衣人走了出來。
“小人把您交待的話一字不落的都背下來了,沒有穿幫,老王八蛋肯定信了。”呂和很卑微地回話。
“做得好,我會告訴何先生,你想要什麼獎賞?”
“小人不求獎賞,求何先生讓我宰了老王八蛋父子,我與老王八蛋父子有深仇大恨。”呂和的語氣突然兇狠起來。
黑衣人點點頭,這個呂和的情況他們已經摸清了,原本是個本分的莊戶,文太公打他左臉一巴掌,都要主動把右臉湊上去。
前幾年,文太公的大兒子文虎勾搭了附近村裡的一個浪寡婦,事情鬧得不好看,文太公一貫放縱幾個兒子,這次爲了息事寧人,看呂和是個老實人,乾脆把那個小浪蹄子嫁了他,文虎依舊死性不改,那女人也每日花枝招展的出門。
呂和臉上還是老實人的模樣,但是隱隱動了挖文太公祖墳的心。
第二天晚上,兩千多莊客們偷偷出門了,他們會在文太公這裡集結,然後直取小山墩堡。當然,一切盡在高俊掌握之中。
“做事居然如此草率,姓文的但凡出一個莊客從軍,也知道咱們的虛實了,可是人太過小氣,居然與咱們完全隔絕了;得罪呂和得罪的如此厲害,居然還敢派他來刺探咱們的消息。”高俊對何志也說:“我真是連對付他的興趣都沒有。”
“老爺當久了,以爲奴才就是奴才。”何志也回答。
戰鬥本身沒有任何值得描述的地方,早就埋伏好的軍兵在潘正的一聲令下衝了出去,莊客們退讓不及,手中的朴刀也完全對付不了軍兵的長槍,戰鬥僅僅進行了小半個時辰,兩千多名莊客跪地請降。
與此同時,在溫迪罕僧虔和張成武的指揮下,治安隊成員開始抓捕文太公和他的同夥們,這次行動遠遠比當初抄女奚烈東的家更爲激烈和冷酷——事前何志也就很明白的向張成武講明性質:大敵當前的時候煽動作亂,這叫謀反!
行動進行得非常順利,儘管鬧得雞飛狗跳,但是村裡周圍鄰居都只是趴在門縫上看了一眼,沒有一個出來詢問或者是幫助各位老爺的,這種情形讓高俊和何志也更堅信自己是對的。
在兩個人的親自壓陣之下,十七家富戶被抓捕歸案。
從深層次來講,這些人都是不肯與高俊合作的地方豪強,是高俊一系列政策的反對者,也是高俊派出去的各管各社頭疼的人,此番一舉剪除這些人,增加了高俊直接控制的土地和人口。
從淺層次來講,高俊只想強調一點:這些人在大敵當前之時陰謀作亂,是叛逆之舉,他們要勾結黑韃,殺我百姓。
文太公到被抓的時候還是暈乎乎的,呂和帶頭衝進門來,一臉兇狠的模樣,抓住自己,雨點大的拳頭便擂下來,之後是三個兒子:文虎、文豹、文彪盡皆被抓,那個寡婦也被從被窩裡面拽了出來,被紅果果的捆綁起來。
文月兒也被抓了,此時她還不明白髮生了什麼,驚恐的看着來來往往的軍兵。
第二天一早,村民們紛紛出來,觀看審問文太公等人。
“高俊,你不得好死!”文太公破口大罵。
高俊掃視了被抓的文太公一家,看到寡婦的時候皺了一下眉頭,吩咐給她披一塊布。
之後,高俊轉身面向大衆:
“諸位,文家狼心獸行,圖謀不軌,昨夜聚衆兩千餘人進攻小山墩堡,在大敵當前之際作亂,這些莊客就是證據!”
兩千多名被俘的莊客垂頭喪氣的坐在地上,軍兵帶上了幾名比較“機靈”的莊客,這些人一上臺就大聲控訴姓文的的惡行,描繪此人是如何陰謀作亂的。言語中也暗示文太公和黑韃合謀,打算讓黑韃衝進來屠戮百姓,搶來的贓物和文太公五五分成。
圍觀的人羣越聽越憤怒,高俊特意把這次公審的地點選在小山墩堡附近,位於災民安置點和村莊中間,飽受黑韃侵略的災民和被文太公壓迫的苦不堪言的村民都能來,他們騷動起來。
文太公等人敢於主動挑戰高俊,除了政見與高俊不和之外,另一個重要因素在於,文太公等人是迷信武力的鄉村土豪。和陳太公、邰太公等人不一樣,文太公善於與官吏勾結、蓄養打手,吃相也比較難看,反對意見也更大。
有人激動地要衝上去打人,趙汝凡低聲告訴高俊:“那人叫李伯登,原本是個勤勞致富的富戶,十年前恰好壽張縣來了個贓官,文太公打點了贓官之後,直接派莊客燒了他家的房子,奪了田地。”
情緒逐漸失控的時候,突然有人竄了出來,是紅着眼睛的呂和。
文太公還沒來得及說話,呂和就一刀捅進了他的肚子裡,高俊臉色一變:“攔下他。”
但是憤怒的軍兵們只是答應了一聲,卻沒有動手,眼睜睜的看着呂和殺了文太公,又連續捅死了他的三個兒子,文虎大聲求饒,被他一刀從臉頰刺入,在口腔裡瘋狂攪動幾圈,隨後才殺死。
殺了這幾個人,呂和又衝過去要刺死那個寡婦,這次真的有人攔着——軍兵都很心疼寡婦身上那塊布。
幾番掙扎,呂和終於還是達到了目的,寡婦慘叫一聲,被他捅中心窩。但是呂和也被制伏,使得跪在寡婦後面的文月兒倖免於難。
高俊是覺得有些可惜的,文虎等人他本來還打算送到軍前效力呢。但是事已至此,他瞪了一眼軍兵們,回首對災民和居民們大聲宣佈。
“河北、山東的兄弟們,你們都看到了,總有人不想讓咱們踏踏實實過日子,他們勾結貪官污吏、勾結蠻夷匪類,想要殺咱們的人、搶咱們的地。”
“山東的兄弟們,大家都分了田,想被黑韃搶回去嗎!”
“不!”
“河北的兄弟們,大家好不容易活了下來,那羣黑韃又要來了,怎麼辦?”
“跟他們拼了!”
被軍兵制伏的呂和跳着喊着:“鄉親們,沒說的,高郎君怎麼說咱們就怎麼幹啊!”
人們大聲呼喊着,用力呼喊着。
“高郎君!”
“高郎君!何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