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相團結,所在寇掠,皆衣紅納襖以相識別。”
——金人描繪紅襖軍的形象
山腰間,十幾個年輕人正圍坐在一起,輪流傳着一口瓢飲水,嚼着粗糲的餅。高俊喝下一點冰涼徹骨的水後,傳給了坐在旁邊的李澤,這個年輕人剛纔打柴出了一身汗,抱起水瓢就灌了一大口,顯得十分舒爽的樣子。
“李大郎慢點喝,天氣冷,一口氣喝這麼多涼水是要鬧肚子的。”何志也關切的說了一句。
“鄉下人,不講究。”李澤不在乎的說,把剩下的半瓢水傳給他旁邊的範有田。
高俊和何志也在八白石村轉悠了一個時辰,也沒遇到幾個願意攀談的人,聽說村裡的年輕人都上山打柴之後,兩個人拿出事先備好的一點點心換來些乾糧,撿路跟上山來,準備找這些年輕人聊聊。
路哲等人看到這三個突然上山,看上去就是殷實人家的人十分驚訝,高俊解釋說自己是中都大興府來的,這幾個人才半信半疑的點點頭。高俊兩人不好說動手幫忙,乾脆就在旁邊幹看着,等到該吃晌午飯的時候,何志也掏出乾糧,主動請幾個年輕人一起吃飯,此舉大大打消了路哲等人的戒心,氣氛開始變得融洽起來。何志也順便說了幾個有關中都的故事,年輕人們完全不再戒備,幾個人同喝一瓢水。
“我們從南邊的押剌百戶過來,聽說他們要把承安年間括的地退回去,你們村收了嗎?”何志也裝作不經意的問了一句。
“不可能。”李澤咬下一小塊餅子。“我看這是邪性的很,無緣無故誰會退地啊。”
“就是,我看這事兒不對。”範有田接過這句話。“我們跟押剌百戶非親非故的,也沒點情面,這事兒八成有問題。”
“押剌百戶的地都是官地,本來就不是他們自己的,還怎麼退給我們?回頭等下一次括地的時候又給括回去了。”路哲情緒沒有李澤那麼激烈,倒是講了一些法律層面的問題,確實是高俊還沒想到的。
“我看他們是把地弄廢了,想要咱們幫他養地。”劉國安是個瘦小的年輕人,但是偏偏有一雙吊梢眼,生氣的時候就眯起來。
“我倒是知道點消息。”魏小乙壓低聲音:“南邊嶧山的賊人時全要來了,押剌百戶這是害怕了,想要裝窮呢!”
“你說什麼?”高俊失聲問了出來。
“我前不久剛跟着文太公的車幫工,去了一趟濟州,聽人說那邊的時全帶了兩千人馬,要來打押剌百戶借糧呢!押剌百戶害怕了,所以要退地,裝作沒糧的樣子,讓賊人來打咱們莊子。”
“原來如此。”儘管這邏輯不是很通順,但是幾個人完全相信了,紛紛義憤填膺的聲討押剌百戶嫁禍於人的行爲。
看着這幾個人憤恨的話語,高俊和何志也面面相覷,確實,退地這件事簡直可以用魔幻來形容,毫無理由退地,任誰都會覺得有詐的。至於時全的消息,他們倒是有些心理準備,眼下就是他們和時全進行時間競賽,看是否能完成戰爭準備的時候。
何志也覺得還是應該從村民的需求入手,於是又接着問:“現在你們村日子過得怎麼樣?”
“馬馬虎虎吧,餓不死。”李澤啃完了自己的乾糧就罷手了,今天早上碰到文月兒把他一整天的心情都毀了,每次他碰到這個女人都會覺得心裡面亂糟糟的。
路哲看出來現在的場景有點尷尬,幫忙打圓場:“日子一般,大家都受窮,尤其是柴炭貴,周圍能打柴的地方是越來越少了。”
“十字坡那邊不是還有不少樹嗎?怎麼不去那裡?”高俊突然想起來他們來押剌百戶的時候,路經十字坡吃的好大饅頭。
“那邊官田地多,不是官地的就是幾個莊上的林子,離我們這裡又遠,來回一趟也得一天。”範有田抱怨起來,不免有些垂頭喪氣。
“鍋竈起不來,家裡不興旺啊。”高俊帶着點悲天憫人的語氣,深深嘆了一口氣。
李澤冷笑一聲:“我們這樣的怎麼成家?在座的幾個都沒結親。”
“哦?”一個人打光棍可以理解,全村人都這樣就是個問題了,高俊把好奇的目光首先投向了路哲。
“還不是因爲窮嘛。”路哲倒是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把最後一口餅塞到嘴裡愛。“過年的糧食都沒有了,八白石村快過不下去嘍。”
“那怎麼辦?”
“管文太公借錢唄,先過這個年再說,大不了也給人家當奴婢去,反正現在這樣,也許還不如當奴婢呢。”範有田爲難的看着高俊,舒手拿過了一小塊兒乾糧。
“李澤兄弟,你有喜歡的姑娘嗎?”何志也語氣很輕緩,高俊仔細聞聞,話語裡還帶着點兒雞湯味兒。
“沒有!”何志也尾音尚未落,李澤就斬釘截鐵的否認了,也許也是覺得自己說話太沖,李澤的語氣軟化一些,朝路哲努努嘴。“路兄弟喜歡村西家裡的韓小娘,兩個人早就情投意合了,估計明年就要結親了。”
但是聽了這話,路哲的臉卻黑了下來。“還沒跟你們說呢,我結不了親了,韓小娘要到東平府去做工,明天就要走。”
很顯然其他年輕人也是剛剛知道這個消息,大家都露出驚訝的表情。
“這,這是怎麼了?你們不都談好了嗎?”範有田問話都不大利索了。
“還不是因爲沒糧,再這麼下去,不用過年他們家就要斷炊了。”路哲舒了口氣,神色又正常了一些。“也好,做工一年既能省糧食,說不定還能攢下點錢,我今年努努力,爭取明年結親。”
“咱們就這麼點兒地,怎麼侍弄都是這樣了。”李澤站起身來,準備繼續幹活。
前鋒部隊大搖大擺地渡過了泗水,取道濟州、兗州之間,大張旗鼓向西北而去。濟州刺史和泰寧軍節度使彷彿一夜之間變成了聾子瞎子,對招搖過市的時全不聞不問。
“濟州刺史手下並無鎮防軍,兗州節度使都軍司不過三百鎮防軍,這點人馬怎麼攔得住我?”時全頗爲自得,一路上除了少數掌管捕盜之責的效節軍略微騷擾了一下,大批人馬並未受到阻攔。以這樣的行軍速度,不過五六天就可以抵達押剌百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