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乘馬轎緩緩駛進王下莊,在丁家別院門前停下。青衣小帽的高大手腳麻利地跳下馬車,放好踏板,將簾兒一掀,陪笑道:“九爺,咱們到了。”
正在車中沉思的雁九唔了一聲,一彎腰走了出來,提着袍裾,穩穩地踏到地上。天兒巴經冷了,雁九穿一襲夾棉的直掇長袍,頭頂一方軟腳襆頭、腳下一雙皁色暖靴,打扮得像個大戶人家的老爺。
可惜,他雖然努力模仿着丁庭訓、丁承宗的舉止氣度,但是總帶着一些猥瑣的味道,那腰桿兒也總是下意識地彎着,哪怕剛剛直起來,一走路便又哈下腰去。雖說他一直以自己是大唐七宗五姓中的盧氏後人自居,骨子裡不無一股傲意,就連丁家他也絲毫不看在眼裡,可是假奴才做久了,許多習氣便也難以改正。他可是做了幾十年的奴才了,也只有和二弟盧一生單獨在一起時,他才能不知不覺地恢復大戶人家子弟的雍容氣度。
雁九擡頭看了看門楣上的“丁氏別院”四個大字,不屑地把嘴一撇,便貓着腰進了宅子,高大一臉奴才相地跟在他的屁股後面,小奴才跟着老奴才,施施然地晃進了院子。
到了第二進院落,小青早在院中相候,一見他來,忙福身施禮:“婢子見過九爺。”
對雁九,她們是又厭又懼,所以臉上的表情揉和在一起,便顯得十分複雜。雁九倨傲地一笑,輕輕一拂長衫,對高大吩咐道:“在這兒候着,我去見過大小姐。”說罷便泰然舉步向前行去。
“大小姐,不知召喚老奴來,有何吩咐啊?”
一見丁玉落,雁九便皮笑肉不笑地問道。
“雁管事來了。”丁玉落一見雁九,連忙放下茶盞,努力平靜着自己的神色,不使自己露出什麼異樣。她本以爲大哥既然醒來,當下就可以陪着大哥趕回丁府去,以丁家長房長子的身份,從丁承業手中收回大權,驅逐雁九等一衆奸佞之徒。卻不知大哥和二哥私下商議了什麼主意,回頭便囑她把雁九引來,又教了她一番說辭。丁玉落雖不明其中緣故,但是丁承宗和楊浩是她最信得過的人,便也依計從事。
她將茶盞輕輕擱在桌上,瞟了雁九一眼,冷聲道:“這天可是越來越冷了,王下莊的別院已不適宜讓大少爺繼續將養身子,本姑娘要帶大少爺回府裡去住。”
雁九一怔,隨即曬笑道:“當初可是大小姐執意要搬出來住的,現在卻要掇回去了麼?”
丁玉落杏眼一瞪,斥道:“怎麼?使不得麼?”
雁九皮笑肉不笑地道:“使得使得,當然使得。老奴還道是什麼大事呢,不就是回府居住麼,大小姐只消遣個使喚丫頭回去吩咐下來,老奴自會備了車馬來迎,大小姐又何必煞有介事地喚老奴來呢。呵呵……,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大小姐就算回去,怕也住不了幾天了,如今丁家大宅已不姓丁了,過了年關,就得交出去。回去……只怕是觸景傷情啊………”
丁玉落強抑怒火,攸地坐直了身子,寒聲說道:“大膽,你在奚落本姑娘麼?出售祖宅,這是何等大事,豈容承業一人做主。這售屋的契約,做不得準!”
“哈哈………”雁九怪笑一聲,裝出來的謙卑模樣一掃而空,他把腰桿兒一挺,大模大樣地走過去往丁玉落的下首一坐,撇着鬍鬚笑道:“大小姐,這白紙黑字兒,可不是想取消就取消的。”他微微向前一探身,臉上的笑容便帶上了幾分冷意,不陰不陽地道:“那是要吃官司的。”
看着丁玉落隱忍不發的怒意,雁九直起腰來,往椅上一靠,嘿嘿笑道:“再說……這個家可由不得大小姐你做主。
丁玉落針鋒相對,冷笑道:“我做不了主,大少爺卻做得了主。”
“哦?”雁九笑得頗有幾分皮裡陽秋的味道:“大少爺麼,自然是做得了主的,可是……大少主如今還能做主麼?”
“我爲什麼便不能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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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屋突然傳出一個聲音,雖然中氣不足,略有虛弱,卻不失威嚴。
雁九就像被馬蜂蜇了似的,一下子跳了起來。雖然已經有半年不曾聽到這個聲音,但這聲音他絕不陌生。他本以爲一輩子也不會再聽到這個人說話了,此時驟然聽到,饒是他心機深沉,也不由得臉上變色,驚駭莫名。
小源推着一輛藤椅輪車從房中慢慢走了出來,丁承宗腿上搭着一條毯子,竭力坐直了身子,雙眼炯炯,不怒自威。
雁九一見丁承宗便如遭雷殛,驚得面色如土,他指着丁承宗,兩眼凸出,“嗬嗬”半晌,卻吐不出一個完整的字來。
大少爺醒了,丁承宗醒了。這怎麼可能?一時間雁九如墜千層霧裡,那毒不是絕無解藥的麼,他怎麼忽然清醒了?
雁九素來深沉多智,驟然驚此鉅變,心中一時也沒了主意。正不知所措的當口兒,丁承宗已淡淡吩咐道:“玉落,你們先出去。”
“大哥……”丁玉落擔心地看了他一眼,丁承宗仰天一笑:“哈哈,你擔心什麼,我既已醒來,便再沒人能害得了我。”
他冷笑着瞥向雁九,不屑地道:“這個狗奴才,頂多在背後蝙風點火,攛掇那個不成器的二少爺去做些混帳事,他敢對我怎樣?你們出去!”
“好。”丁玉落無奈地答應一聲,帶着小源退到廳外,順手把房門帶上。
“雁九!”丁承宗忽然沉喝一聲,雁九下意識地便是一哆嗦。
他幼懷大志,潛伏在丁家,初時是爲勢所迫,逃避七宗五姓的追捕,後來則想要來個革代桃僵,借丁家勢力恢復自己家門的榮耀,自始至終他就沒把自己看成一個奴僕。可是,就算是作戲,這二十多年的假奴才做下來‘對“主子’也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一種敬畏之意,丁承宗一聲沉喝,他自然而然地便生出了畏懼之意。
“雁九,你沒想到我能醒來吧?當日……,看到那醜陋不堪的一幕,我氣怒攻心,昏厥過去,好在我自幼習武,身體強健,又得玉落悉心照料,爲我延醫問藥,天可憐見啊,今天,我終於醒了過來………”
他目視雁九,雙眼直欲噴出火來:“想不到,這才半年的功大,我丁家被那不肖的兄弟折騰成這般模樣‘你……’他一指雁九,怒斥道:“你媚主惑上,爲虎作悵,也是難辭其綹。”
雁九心中急急轉着念頭,臉上卻做出畏懼失措的神情,連連擺手,惶恐地辯解道:“大少爺,老奴………老奴只是一個下人罷了,雖然極受二少爺寵信,其實在外面也不過是狐假虎威而已,哪裡真能做得了二少爺的主啊,求大少爺明察。”說着把袍襟一撩,“卟嗵”一下就跪了下去,叩頭如搗蒜。
丁承宗緩緩吐出一口氣,臉上的神色和緩了一些:“哼!我諒你這老奴才也玩不出什麼花樣。”
他臉頰抽搐了一下,難抑話中的恨意:“今日我讓玉落誑你來,就是要給你一條悔過自新的道路,你若聽我吩咐,我便網開一面,饒過了你。
否則,我不但要把你這老殺才逐出府門,還要送官究辦,治你一個惡奴欺主之罪!”
雁九跪在地上,藉着叩頭的掩飾,心中暗暗思量:“看來丁承宗還以爲他是氣極攻心方纔暈厥‘這麼說’他知道的實在有限。也不知他把我誑來到底意欲如何?他今日剛剛醒來麼……,那就是說………知道他辦醒的也只有他身邊幾個人?”
想到這裡,雁九眸中閃過一絲陰柔的狠意,但是他的聲音卻更加惶恐了,渾身顫抖着道:“是是是,老奴糊塗,只爲討好二少爺,做了許多糊塗事,可……可老奴不明白能爲大少爺做什麼事。二少爺不管做了多少錯事,終究是大少爺的親兄弟,大少爺既然醒了,爲何不喚來二少爺直斥其非,卻……卻召來老奴呢?”
“親兄弟?哈哈哈哈……”
丁承宗發出一串悲憤的笑聲,笑聲一止,他拍着扶手怒聲斥道:“老殺才,你還要在我面前裝模作樣麼?罷罷罷,就當你原來毫不知情,可我昏迷這半年多來,承業與那賤丨人勾搭成奸,私通款曲的事還能瞞過你不成?”
他怒目圓睜,森然喝道:“你當真半點不知?”
雁九恍然道:“老奴………老奴明白了,難怪大少爺把小姐也遣了出去,大少爺是不想……讓大小姐知道這樁家醜麼?”
“哼!”丁承宗發出一陣粗重的喘息聲,顯然正在強抑怒意。
雁九眼中詭譎的目光微微一閃,試探着問道:“大少爺可是想要懲治他們,又不想把這樁醜聞張揚開去,鬧得滿城風雨,丟盡丁家臉面,所以想要老奴將功贖罪,幫助大少爺對付他們,是麼?”
丁承宗冷笑道:“你這老狐狸,果然一點就醒。不錯!我正是這個意思,你若聽我吩咐,過往之事,我便概不追究,待我懲治了那對姦夫淫丨婦,你照樣還是丁家的大管事。”
“呵呵呵呵………,大少爺寬宏大量,老奴先謝過少爺了。”雁九聽明白丁承宗的用意,一顆心便放了下去。他慢慢擡起頭來,臉上露出一抹令人心悸的笑容:“人說有其父必有其子,此話真是一點不假。老爺好面子,一輩子好面子,結果是害人害己,想不到大少爺你與老爺也是一般無二啊……”
丁承宗又驚又怒地道:“你這老殺才好生無理,在說甚麼?”
雁九陰惻惻地笑着,爬起身來慢條斯理地撣着袍上的塵土,搖頭嘆息道:“聰明反被聰明誤呀大少爺,其實你一醒來,就應該馬上報官。老婆偷人嘛,偷的還是自己的小叔子,顏面雖然丟光了,可你的性命,你的家業卻可以保全吶。嘿嘿,可你偏偏還以丁家大少爺自居,以爲自己可以掌握整個丁家,居然異想天開地要找我幫你對付二少爺……”
他微笑着眯起雙眼,眼中射出針一樣的鋒芒,慢聲細語地道:“大少爺,小姐沒跟你說嗎?天已經變了,丁家完了,霸州丁氏如今是衆叛親離,丁家大院裡現在留下來的人,都是我的心腹。你以爲……只要端出你大少爺的身份,便能說一不二了?大少爺,依老奴看來,有時候,聰明人真是會做蠢事的,而且是蠢不可是………”
丁承宗又驚又怒,大喝道:“雁九,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這樣與我說話。你可知玉落她們就在門外,我只要招呼一聲,你這老殺才後半輩子就得在大獄裡度過………”
雁九不屑地冷笑道:“她們?她們能濟得了什麼事?丁家在這裡雖已是首富,可是這裡先天不足,再發展下去,也不會有什麼更大的前程。本來,我只想裹挾了丁家的財產往開封去,你是一個不省人事的殘廢、再加上大小姐一個女流之輩……我本想饒過了你們。不管怎麼說,你們總算是老夫看着長大的嘛,既已與我無害,我也不想太難爲了你們,可惜呀……自作孽,不可活呀……”
他惋惜地搖頭,臉上露出陰狠的笑意,說道:“如今你既醒了,我只好讓你永遠長眠下去,至於大小姐、小青、小源她們這些知情人,拜你所賜,也是活不成了。”
丁承宗大怒:“民心似鐵,官法如爐,你這奴才,還敢惡奴害主?就不怕王法懲治麼?”
雁九仰天打個哈哈,笑道:“怕,當然怕,老奴還要體體面面地做人呢,又不是要落草爲寇,怎麼會不怕?可是王法能奈我何?我只要放出風聲,說大少爺你要與二少爺一起遷往京城,只因身體不便,所以先行上路,那便足以瞞人耳目了。如果要永絕後患,再放出風聲說你入京途中,遭賊劫殺,那就再無半點破綻了。
他笑微微地道:“老奴這麼做,可是仁至義盡了呀。要不然,大小姐、小青、小源三個千嬌百媚的黃花天閨女,隨便往哪處青樓裡一賣,我照樣不怕她們能對我不利,還得撈上一筆銀子回來,丁家大小姐明珠蒙塵,混跡***,那丁家纔是永遠蒙羞尼”
丁承宗戟指怒道:“雁九,老匹夫,你好大的膽子!”
雁九笑眯眯地道:“不錯,老夫的膽子的確很大,做了很多膽大包天的事來。你以爲,你是氣厥昏迷直至如今麼?錯了,錯了,大錯特錯,那是老夫一手促成。不但你是老夫下手害的,就是你那自作聰明的糊塗老子,也是老夫下手害死,你說老夫的膽子大是不大?”
“你……你……”
如果說丁承宗方纔的驚怒只是僞裝,現在親耳聽到父親之死、自己之病,都是被人下毒所致,丁承宗再沉得住氣,身子也不禁發起抖來,他的臉色變得異常駭人,怒視着雁九,嘶聲說道:“你……居然是你?你已做到大總管,在我丁家,除了我丁姓人,再無人比你高貴,就是我丁家,也從沒有把你當成外人。你到底是爲了什麼?爲什麼處心積慮、甘冒王法,做出這樣的事來,就算捧了二少爺做家主,對你又有什麼更大的好處,值得你這樣去做?”
雁九嘻嘻一笑,悠然笑道:“大少爺,你想不出其中的緣故麼?老爺當初也是想不出,老奴心軟,不想讓他不甘而死,便告訴了他,老爺聽了之後那副表情……呵呵呵,可真是精彩啊。現在大少爺又問起來了。大少爺,你覺得……二少爺就一定是你的親兄弟麼?”
丁承宗本來臉色脹紅如血,聽了這句話血色攸地抽離一空,變得一片慘白,與此同時,內室也“嚓”地傳出一聲輕微的異響。
丁承宗茫然剎那,顫聲問道:“雁九,你……你方纔說甚麼?”
雁九耳力甚健,已然聽到房中隱約傳出的一點輕微的聲音,這點聲響登時引起了他的警覺,他目光一閃,當機立斷,不答丁承宗的話,卻猛地一個健步向他撲去,擡手一掌便斬向他的脖徑,身法竟是快如閃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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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承宗從未想到雁九居然會武,大駭之下擡手去擋,同時大喝一聲:“來人!”
他畢竟纏綿病榻半年之久,肌肉已然鬆馳,臂上的力道連以前的三分都沒有發揮出來,伸臂一格,一股大力襲來,丁承宗足下無根,藤椅向後便倒,這時門簾兒一掀,從裡屋躥出一條人影,快如鬼魅,他伸手一託,扶起藤椅,斜斜一腳踹向雁九,迫退了他的身子,隨即梧身而上,“噗噗噗”,彈指之間,二人已交手不下十餘合。
這時大門咣地一聲便被踢開,解去外衫,穿着一身雪白勁裝,嬌軀剛健婀娜的丁玉落聽到大哥呼喝,亦殺氣騰騰地持劍闖了進來,就見高大已被摁倒在階下,小青持着一口劍正抵在他的後心上。
那突然躥出的身影與雁九拳來腳往連戰十餘合,雙掌一撞,各自飄身退開。雁九看清那人模樣,不由臉色大變,失聲叫道:“丁浩?”
楊浩也是滿臉驚容,失聲道:“你竟然會武?”
雁九不但會武,身手還很高明,一見楊浩出看小說就去十六開現,丁玉落也是一身勁裝,雁九就知道早已落入人家算計之中。他一生行事,唯謹慎二字,既知中計,方纔交手又發現楊浩一身武功十分神妙,招術精奇尤在其上,立即萌生退意,當下再無二話,縱身便撲向迎門而立、仗劍當胸的丁玉落。
楊浩大喝一聲,舉步便追,狠狠一記重拳搗向他的肋下,與此同時,丁玉落也挺劍向雁九當胸刺來。雁九赤手空拳,只得側身避劍,架開楊浩一拳,這一來二人便再次纏鬥在一起,脫身不得了。
一時間,寬敞的客廳中,二人兔起鶻落、攻守變幻,緊緊纏鬥在一起,旁人連插手的餘地都沒有。繼嗣堂設立的宗旨本爲保全宗嗣,門下子弟大多都要習練武藝,亂世之中,有時候僅靠金錢可是不足自保的。
雁九幼年時就逃離了家門,所習過的武藝雖是上乘武學,卻是殘缺不全,可他心中一直存了復仇的執念,這幾十年來,風雨不輟,勤加習練,如今威勢亦自不凡。但是他的武功卻有一個最大的破綻:沒有實戰經驗。這一點,他遠遠不及他的兄弟盧一生。
爲了掩飾身份,雁九習練武藝都是選擇無人之處悄悄習練,幼年時他還曾與兄弟盧一生有過對練的經驗,再以後便只有一人獨練,力道、速度、內氣功可以憑着苦練日漸深厚,但是實戰的經驗卻是半點也無。這樣一來,迎敵之時臨陣變招換招的反應速度便大爲遜色,在這一點上楊浩卻比他強得多,楊浩在疆場上生死間磨礪出來的廝殺經驗,彌補了他與雁九功力上的差距,二人一時鬥了個平分秋色。這還是楊浩根本不曾料及他會武功,不曾佩劍在身,要不然使出呂洞賓所授的精妙劍法,雁九絕非敵手。可是這也夠雁九受得了,丁玉落持劍站立一旁,虎視耽耽,那副躍躍欲試的模樣,好象隨時都能給雁九一劍,雁九不得不分神注意着丁玉落的動靜。這一來他哪裡還是楊浩的對手。丁玉落見二人纏鬥緊密,拳腳往來難分高下,身形一晃,便向丁承宗那裡閃去一步,本來是想着大哥沒有自保之力,擔心雁九抱着同歸於盡的心思對大哥不利。可雁九心中有鬼,一見她神形飄動,立時提高了警覺。
他與楊浩正在生死相搏,分心二用之下哪裡還能見招拆招,手下只一緩,便被楊浩窺個機會,雙臂一探,化掌爲拳,重重地擊在他的兩側肋下。楊浩此時雙拳的力道至少也有幾百斤,雁九被他雙拳擊中,就像兩隻鐵錘砸中了胸口,只聽“嚓”地一聲,刺疼入骨,幾根肋骨都被打斷,整個人仰面飛出去一丈多遠,“砰”地一聲摔在地上,又“嗤”地一聲沿着平滑的地磚蹭出去,撞到壁角才止住了身子。
他猛地一個翻身,一按青磚就要跳起身來,可是身子只一翻。鮮血登時噴了出去,整個人都萎頓在地,臉色臘黃如同金紙。
楊浩已恨極了他,若非還要從他口中問出那至關重要的消息,此時殺他不得,真想立即一拳取了他性命,他一個箭步衝過去,狠狠一腳跺在雁九的大腿上,雁九慘叫一聲,又是一口鮮血噴出,一條大腿已被楊浩齊根踩斷。
楊浩這才一俯身,提着他的背心把他扯了起來,高大趴在門檻外面,眼看形勢陡轉,大少爺竟然醒了,丁管事也突然出現,雁九爺又被人抓住,唬得他體如篩糠,哀聲便叫:“大少爺饒命,饒命啊,小的上有八十歲的老孃,下有未斷奶的孩兒”
“閉上你的鳥嘴!”小青在他屁股上狠狠踹子一腳,高大的聲音戛然而止,再也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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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他拖下去,看緊了。”丁承宗淡淡地吩咐了一聲。
別院那四個長工立即答應一聲,拖起奄奄一息的雁九便退了出去。他們四人若非對丁家忠心耿耿,早就另投他人門下了。如今又見大少爺醒來,自然更是死心踏地,倒是可以信得過的人,雁九雖有一身武功,如今肋骨斷了、大腿折了,四個壯漢要看住他,自然也是輕而易舉。
方纔雁九被擒,自知再無生路,任憑丁承宗和楊浩如何詢問,甚至施以重刑,他也是咬緊牙關,一字不吐。這人骨子裡倒有一股狠勁兒,丁承宗和楊浩都是閱人多矣,只看他決絕的神色,就知從他口中休想問出一點消息來。
待雁九拖下,丁承宗便看向楊浩,沉吟問道:“從他口中,是休想問出消息來了。你覺得……”
楊浩目光微微一閃,說道:“丁承業卻沒有這樣的骨氣!”
丁玉落衝進房中時,雙方已經大打出手,方纔盤問雁九,丁承宗和楊浩也只問“你方纔所言云雲”,而並不提及他具體透露過什麼,丁玉落還不知二人已對丁承業的身份起了疑心,一聽這話立即擔憂地說道:“大哥,二……哥,承業再不爭氣,終究是咱丁家的子孫。你們倒底要問什麼,總不會………總不會對弟弟也要用刑吧?”
丁承宗微微一笑,安慰道:“玉落,大哥知道怎麼做,現在一切就交給我好了,你不要想那麼多。”
楊浩也道:“是啊,以後,你再不用受那麼委曲,這些事,讓我們男人來操心就好。”
兩兄弟相視一笑,這點事情他們還是能掌控住的。兩兄弟有志一同,都不想這個可敬可愛的小妹子再操那麼多心,這半年來,她一個女兒家,得需要多少勇氣、多麼堅強的毅力才支撐下來。二人心中都痛愛憐惜這個妹子,不想她再爲這個家再負擔什麼,也不想讓她聽到那麼多齷齪黑暗的事情。
這時,門口人影一閃,穆羽興沖沖地走了進來,抱拳說道:“大人,丁承業帶到。”
楊浩忙問:“可曾驚動了什麼人?”
穆羽笑道:“不曾,屬下特意等他進了一處男娼館,這才下手拿人。又誑那老鴇說我等是霸州府的公人,以她身份是不敢到處張揚惹火上身的。”
丁承宇雙眼緩緩一擡,森然道:“那畜牲現在何處?”
穆羽道:“他捱了我一下狠的,好半晌才透過氣來。眼見我們人多勢衆,倒是始終安份着不敢鬧事。現在街上行人漸多,我恐被人看見,令人把車駛向後門,從那兒把他帶進來。”
“什麼?”丁玉落心中一驚,這弟弟胡作非爲時,她恨不得親手殺了他,可畢竟血脈相連,有份骨肉親情,自家的兄弟,縱然有什麼不是,也不能就此反目成仇,如今大哥既已醒來,已不得他胡作非爲了,今後長兄如父,好生教誨他做人之道,未必便不能浪子回頭。
是以一聽他受了傷,心中便起了牽掛,忙道:“我去看看他。”說完閃身便向外奔去。
楊浩看着她的背影,心中靈光一閃,忽道:“雁九這頭老狐狸看來纔是真正的幕後主使,從他二人如今的情形來看,恐怕丁承業也是他手中的一枚棋子。通盤計劃,他未必便知道。”
丁承宗道:“不錯,我也有這種感覺。本來,我們以爲雁九是條小魚,本想從他口中逼問出一些有用的消息,再擒來那畜牲,半迫半詐逼他吐實,想不到真正的大魚卻是雁九,這一下雖是歪打正着,卻也打草驚蛇,他堅不吐實,我們也奈何他不得。”
楊浩頷首道:“不過………丁承業這一到,我倒是想出一個法子來………
“喔?”丁承宗目光微微一閃,臉上便露出會心的笑意:“不錯,他對我們堅不吐實,對別人,卻未必不肯說實話!”
楊浩已轉身對穆羽吩咐道:“小羽,你去把丁承業和雁九囚禁在一起!”說完又附耳對他囑咐一番,穆羽心領神會,立即返身衝了出去。
就在這時,那老門子大步聞進了二宅,高聲說道:“大少爺,家裡來人,促請雁管事回府去,說是出了大事啦。”這老門子有些耳背,所以說話聲若洪鐘,幾乎震得承塵灰落。
丁承宗忙道:“出了什麼事?”
白髮蒼蒼的老門子道:“聽說陸家老爺病死,陸家子侄都說是二少爺害他,如今披麻帶孝,執着哭喪棒兒打上門來,尋不着二少爺,便又打又砸,放言要燒了咱丁家的大宅,大少夫人哭得死去活來,家裡已是亂作了一鍋粥,家人們尋不到二少爺,所以急急來向雁管事報信。
按大少爺吩咐,我沒讓他進來,此時正在宅子外面等信兒吶……”
丁承宗臉色一變,深吸口氣,緩緩說道:“擡我回去!”
楊浩沉聲道:“我陪你去。”
“好!”丁承宗握了握他的手,把兩道劍眉一軒,振聲道:“我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