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額不足
一一零仍然畏懼
“埃裡克,如果你是鄧肯,你會怎麼做?”
這個問題來自一個渾身漆黑的男人,聲音乾澀而毫無感情,令到他原本充滿磁性的聲調聽起來讓人感覺不舒服。房間前面正中的大屏幕上正在放映牌室裡面鄧肯等人的牌局過程,這是賭場的現場監控視頻。他問話的對象埃裡克是個身材健碩,衣着入時的中年人。他看起來只有三十歲出頭的樣子,那是因爲養尊處優、保養得體的緣故,其實他已經年過四十。他很懂得享受生活,此刻正坐在房間裡最舒適的沙發上,手裡捧着一杯美酒。每次黑衣人的聲音響起來,埃裡克都不禁會皺一下眉頭,他和這個怪人實在合不來。
黑衣人的皮膚其實很白,之所以說他渾身漆黑是因爲他躲在房間一個最漆黑的角落,酒吧座位的最深處。他穿着全套的黑色禮服,頭上一頂黑色圓邊帽,戴着墨鏡。兩邊臉和額頭上還分別貼着兩三條黑色膠貼,清瘦的臉龐上只露出面積不大的一點皮膚顯示出他原來的白皙來。這身裝束要是用來拍科幻片還是蠻酷的,可配合他那鬱悶的腔調和鬼鬼祟祟的動作,埃裡克總覺得身後趴着只癩蛤蟆一樣。
“沃克手裡有點實力,我要是鄧肯,不會詐唬。沃克已經被鄧肯激怒了,鄧肯等的是一個壓倒性的機會,佯作詐唬下大注讓沃克跟注。所以,這手牌要是鄧肯有好牌,他纔會下大注,而絕不是詐唬。”在鄧肯思考的時間裡,埃裡克不緊不慢的分析着。
黑衣人的嘴角擠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他拎着一瓶剛打開蓋子的酒走到埃裡克身邊,放在茶几上。
“你的酒瓶已經空了,你沒留意嗎?”黑衣人的話讓埃裡克打了個嗝,他不滿的對黑衣人怒目而視,抗議他走路總是無聲無息。“但你這麼認真盯着鄧肯,卻沒猜出他是什麼牌?”
“鄧肯應該也知道這一點,他現在考慮了這麼長時間,那肯定是他手裡有好牌,要下重注卻還不夠好。”埃裡克很想多豎立一下權威,可他沒有更多可以說的了。
“你分析得頭頭是道,可還不夠好。”黑衣人用左手拇指和食指鉗住瓶頸,往杯裡面倒酒。酒液緩慢均勻的流淌到酒杯中,瓶身絲毫沒有打顫。
埃裡克悻悻然說:“鄧肯沒那麼容易看穿的。”
黑衣人不再深究,轉而問:“你看這個沃克怎麼樣?”
“這個小夥子有水平,可惜,他畏懼。這桌上打得最緊的就是他,卻不是因爲他本來就打得緊,而是他畏懼彩池的高額,和麪前的幾個強悍的對手。真可悲,你看到沒有,他握拳支撐面部的姿勢很僵硬,眼神看着鄧肯很呆滯。”黑衣人好像知道埃裡克的心思,手裡拿着遙控器不斷調整着,屏幕上的視覺竟然可以隨之變換。埃裡克繼續說:“嗯,那我剛纔的判斷可能要改。沃克他害怕鄧肯下注,要是鄧肯全下,也許他會蓋牌。”
……
“沃克,沃克,開門。別怕,是我,阿方索叔叔。”
“阿方索,噢,是你。沃克,快叫叔叔。”
“黛娜,你臉色好些了,奧爾登大概好幾天沒回來了吧。我給你拿麪包來了,還有一些菠菜和牛扒,你們很久沒吃肉了吧。”
“謝謝,阿方索,幸虧有你。不,你不要給我們錢了,奧爾登回來,他又會全部拿走的。”
“那個惡魔附身的傢伙,好吧,我過兩天再來,現在我得走了,我的冰淇淋鋪子叫別人幫忙看着,可不能走開太久。”
“沃克,和阿方索叔叔道別。”
“……再見,阿方索叔叔。”
……
“牛扒、菠菜、還有肉醬意粉,好豐富的晚餐啊,嘿嘿嘿。我弟弟阿方索又來過了是不是?”
“天,看在上帝的份上,讓我們吃一頓安穩的晚餐吧,奧爾登,我給你拿一份餐具來。”
“操,一天不揍你,你就得意忘形。錢呢?阿方索一定給你錢了,快拿出來!我這就拿去翻本。你給不給?給不給?給不給!”
“天啊,快跑,沃克,你爸爸他瘋了!啊……別這樣,他是你兒子啊!”
“操,這小兔崽子一開始還叫我爸爸,現在卻像仇人一樣盯着我。你的錢到底拿不拿出來,不拿我就扭斷這小王八蛋的脖子。哇……啊……!!!”
“我不叫小兔崽子,也不是小王八蛋,我叫沃克?豪爾!你聽清楚沒有,奧爾登?特納先生!沃克?豪爾!!!”
“天啊,天啊,這麼多的血。沃克,這隻銅戒指其實是金的,我找人在上面鍍了一層銅。你拿着快去找阿方索叔叔換點錢,然後快逃吧,逃得越遠越好,從今以後,再也別回拉斯維加斯了。”
“不,媽媽,我會回來的。我一定要賺一大筆錢,然後回到拉斯維加斯來!”
……
面前的籌碼,就是一大筆錢,奧爾登那個爛人一輩子也贏不到那麼多錢。可惜,他的母親已經見不到了。
沃克在牌桌上從來不會胡思亂想,即使面臨對手很嚴厲的逼視。他的注意力一向只會放在牌局上,不去浪費時間。可現在,迎着鄧肯灼灼的目光,塵封已久令他無比心寒的往事卻無緣無故從腦海裡冒出來。當他看到鄧肯緩緩解下大拇指上的指環,擱在底牌上,再拿出一疊疊籌碼來數的時候,只覺得心臟快要跳出胸腔了。
沃克,你太沒出息了,你這樣子一定會被鄧肯窺探出你的軟弱來!此時的沃克,心焦、憤恨、後悔和忿忿不平,百感交集,手臂似乎在不由自主的顫抖。
然而,鄧肯突然將疊好的籌碼又放了回去。他吸了口氣,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靜,輕輕在桌子上敲了兩下,過牌。
鄧肯過牌!方曉翎心裡大大的鬆了口氣,這樣就好了,她實在不想這兩個男人之間打到全下。無論是哪一邊輸了,她都不願意看到。而沃克,他也不知道自己該如釋重負,還是後悔不已。他亮出自己的一對2,明知道自己會贏下一個很大的彩池,可心裡一點興奮感都沒有。看到沃克的手牌是set,鄧肯表情上沒表示什麼,可他卻也亮出自己的底牌。這引起一陣小型的鬨動,鄧肯拿着的是AK!
聽着此起彼伏的叫聲,沃克閉上眼睛,仰頭低聲喘息,藉此來舒緩心中的壓抑。這手牌贏的是他,可大家稱讚的是鄧肯!在這牌桌上,每個人都不是省油的燈,剛纔鄧肯長時間思考的過程中,大家都在試圖分析鄧肯的手牌範圍和即將要採取的行動。然後,沃克和鄧肯一亮牌,所有人都瞬間明白了這手牌的重點,併爲鄧肯叫好。
當然,他們,包括方曉翎,也馬上會明白鄧肯爲什麼要亮牌。想到這,沃克的胃部一陣抽搐。
“怎麼回事,這手牌有什麼特別之處嗎?爲什麼贏的人無精打采,甚至還有點忿忿不平,而輸的人神色自如,別人還在稱讚他?”黑衣人連聲問埃裡克。
埃裡克凝神注視着屏幕,看着鄧肯在沒有牌的時候和陳強尼、珍妮弗他們若無其事的說笑着,不再望沃克一眼。而沃克則臉色陰沉,下一手牌棄牌之後第一次離開牌桌往房間的酒吧走去。良久他才吐一口氣說:“這手牌,該說鄧肯有運氣,可他在河牌的過牌也真是漂亮。”
“翻牌前,正常打法鄧肯應該用AK來3bet,由於籌碼夠深,沃克可以跟注。然後在翻牌鄧肯擊中了TPTK,沃克擊中了底set。本來這對於沃克來說是夢幻一般的結果,在3bet過的池底遇到了最冤家的組合,鄧肯對他又有詐唬的歷史。可是,正好這把牌鄧肯決定利用歷史形象佈下陷阱,於是他用AK來跟注,這是他幸運之處。”
“從鄧肯的角度來看,翻牌對他很有利,他有TPTK,而且底牌隱藏得很好。他在翻牌先跟了一注,以防沃克只是例行公事的cbet。轉牌來了A,鄧肯成了頂大的兩對,再加註理所當然。他沒有再等待,因爲在這樣的牌面上二次跟注只會令沃克懷疑。然而,沃克猶豫的跟注令到鄧肯產生了想法,我認爲就是這個時候,鄧肯開始懷疑自己的牌是不是領先了。”
“你剛纔說,沃克在河牌顯得很害怕。你能看出來,鄧肯自然也能看出來。那爲什麼鄧肯還會在後面過牌?沃克在轉牌跟注再加註,在河牌過牌,並沒有顯出特別強啊?”黑衣人顯然很關心鄧肯的想法。
“正因爲鄧肯看出,沃克很害怕他下注,所以鄧肯纔沒有下注。”埃裡克看到黑衣人皺着眉頭,知道他沒弄明白:“鄧肯知道沃克現在打得很緊,翻牌前他不會用A2、A5在UTG起手下注。而沃克在轉牌跟注再加註,那就是他至少在轉牌已經成牌,也不會是A9。鄧肯的AK兩對只能贏AQ這樣的牌。”
“如果沃克拿着AQ、AJ的話,他沒什麼好害怕的。他會在轉牌面對再加註蓋掉,或者在河牌面對全下蓋掉。這個水平沃克肯定有,這是很簡單的棄牌。但是現在沃克在害怕,那就說明,沃克的牌比AQ要好,他既希望贏,又擔心面對全下會輸掉!”
“沃克拿着的是set,這樣都擔心會輸掉嗎?雖然是深籌碼,可打到全下都沒問題吧?鄧肯對他有這樣的震懾力?”黑衣人仍然在追問鄧肯。
“雖然有效籌碼在200個BB以上,可這手牌打到全下其實沒什麼問題。”埃裡克嘆息着說:“要不怎麼說鄧肯選中這手牌設陷阱是幸運呢,要是鄧肯3bet進入翻牌,那麼沃克一定敢於打到全下。底池本身就大,加註再加註之後,就算沃克擔心,也已經不能放棄了。但鄧肯在翻牌前跟注,他的手牌範圍就變了。在K52A的牌面上,鄧肯能夠在轉牌Raise,要麼是詐唬,要麼就是55、34這樣的強牌,沃克是不會想到鄧肯是AK的。”
“鄧肯把沃克讀透了,他完全瞭解沃克的想法。如果他在河牌下注,AK能贏的牌都會蓋牌,沃克會跟注的肯定比頂兩對強,所以他過牌。雖然沃克確實害怕鄧肯下注,可沒人會用頂大的兩對去詐唬,試圖打跑set的。如果鄧肯確實全下,恐怕沃克還是會跟注的多。”
“如果你是鄧肯,在河牌會不會下注?”
對於黑衣人這個問題,埃裡克沒有回答,他只是用極其複雜的眼神看着鄧肯,一直不願意移開。
現場還有另一個人用仇視的眼光望着鄧肯,沃克喝了兩杯,紅着眼回到牌桌上。鄧肯剛纔的亮牌,明顯就是一種挑撥。他要讓方曉翎看看,他比我要厲害得多。哦,不對,方曉翎是能夠看到所有人底牌的。那麼,自己一直以來謹小慎微的表現她都看在眼裡了。對於這種打法,她是會鄙視,還是憐惜,又或者,她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感受,只是會爲了男朋友的表現感到驕傲和愉快?
剛纔那把牌讓沃克填補了損失,還贏了不少,就這樣離開的話,就可以全身而退。可沃克不願意離開,酒喝得太急了,一下子涌上頭,讓他胸口恍似點燃了一團烈火。這樣的冤家牌啊,爲什麼沒能將籌碼翻倍?再給我一次機會吧,這次我絕不會在放棄了。
莊片轉了兩圈,沃克沒拿到好牌,焦躁的心情平復了些。這手牌陳強尼在UTG上Straddle,珍妮弗加註到2500元,鄧肯跟注,棄牌到BB的沃克,他是【黑桃A黑桃4】。沃克猶豫着,平時的他一定會打這手牌,跟注或再加註,今天他本來不會玩,可他覺得在多人彩池可以混進去看看。陳強尼還沒看牌,再加註的可能性不大。沃克不想再被方曉翎看扁了,他跟注。陳強尼也跟注。
四人彩池超過10000元,翻牌是:【梅花A梅花6方塊4】,沃克擊中了兩對。在多人彩池中,沃克不敢怠慢,他標準的下注7500元。陳強尼和珍妮弗都蓋牌,而鄧肯留了下來!沃克感到眼皮在跳,又一個很大的單挑彩池,他拿着比較強的牌,對手還是鄧肯!
彩池25000左右,轉牌是:【紅心4】!
沃克成了葫蘆,可是他過牌!不知爲何,一股不祥的預兆從心底涌起來,看到轉牌,他第一個感覺就是:鄧肯是66!翻牌的時候,鄧肯爲什麼要在多人彩池面對donkbet跟注呢?他是在聽牌,或者是66都會這樣打。可沃克覺得鄧肯要是在聽同花或順子的話,他會打得更激進,再加註才更合理。沃克只好安慰自己想,給鄧肯一張免費牌也不壞,他成牌了再下注更好。
然而,鄧肯下注15500元。沃克的心在向下沉,如果鄧肯剛纔聽牌跟注的話,現在應該很樂意看一張免費牌纔對。在這裡蓋掉葫蘆實在不可思議,但沃克真的感覺到,這手牌打下去,結果會很恐怖。
沃克很想大叫一聲,將所有籌碼都推出去。不管怎樣,結束這種患得患失的氣氛,這比輸清光本身還要讓他難受。但他終於還是選擇了跟注,這是最弱的打法啊,比蓋牌還要沒勇氣,沃克對自己說。
彩池超過55000元,河牌是【梅花7】。沃克真是不願意見到這張牌,無論是同花還是順子都成牌了,他沒理由不下注。可沃克再次過牌了,他這樣對自己說,如果鄧肯有牌,他會下注的,否則自己下注也沒有用。沃克怕敢想到潛意識裡的原因:他害怕打到全下。
雙方剩餘的有效籌碼約爲80000多元,鄧肯沒轉指環。他考慮了不長的時間,視線轉向沃克。第一次,沃克從鄧肯的眼神中感受到了一些什麼,那是在猶豫,真的,沃克捕捉到了!
鄧肯下注21500元,這個下注偏小,很不符合他一直的形象。既不像詐唬,也不像價值下注,他在河牌下注從來都是超過半個彩池的。
沃克只覺得頭頂發癢,一直蔓延到後背。鄧肯的這個下注是什麼意思?他不可能蓋牌,但到底只是跟注,還是應該像平時那樣,推全下?
他耳朵左邊有個聲音在低聲說:跟注就好了,你先前的感覺是對的,鄧肯是66!不可以全下,你不能冒這個風險。這手牌輸掉之後,你還有60000多元,就這樣離開吧。
但他耳朵右邊另一個聲音在大聲駁斥:全下他,全下鄧肯!這是上天多給你一個機會去彌補之前的過失!爲什麼鄧肯會猶豫?那是因爲他擔心同花不能贏你,所以他才下了個小注。你不能再畏懼了,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將你的籌碼翻倍,並戰勝你的宿敵:鄧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