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師 一百四十八章、來來往往
遊方其實很不願意以梅蘭德的身份與斷頭催再打交道,原因很簡單,看李冬平在臨死前的反應,顯然聽說過梅蘭德這個名字,聽他當時的話,很可能就是衝着梅蘭德來的。
但是李冬平死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纔是真正從海外歸來的“風水奇人”、國際收藏家與古董商,遊方懷疑他就是狂狐的上線。李冬平也“失蹤”之後,他的同夥追查要的線索就是梅蘭德。
想找梅蘭德可不容易,只要遊方不以這個身份露面,等於沒有留下痕跡。李冬平是在鴻彬工車園失蹤的,生前曾收段信念爲“徒”,連住處都是段信念提供的,這一點不難查到,因此查找李冬平下落另一個重要線索是段信念。
遊方再一次以梅蘭德的身份出現了,因爲他在江湖同……道千杯道人面前報的就是梅蘭德的名號,鴻彬工業園的事天下風門各派也都知道,這一點不好瞞過去。而且松鶴谷中各派高人云集的那種場合,李冬平的同夥不可能跑去玩什麼花樣,就算聽說了也無計可施。
遊方離開松鶴谷的時候走得很急,當然不想再以這個身份再出現,還在綁州各縣轉悠了三個禮拜,沒想到唯一清楚他行蹤的向影華跑到費居村等他了。離開費居村之後,向影華仍然一路跟着他,身邊有她這樣一位高手坐鎮也不必太過擔憂。
等到遊方以梅蘭德的身份在戶州落了腳,他已打算待到見過張望之後。就立刻離開,轉一圈再潛回自己的小窩,總之不能讓人釣上“梅蘭德”的尾巴。
萬沒想到,來到廣州的當天。就遇到了齊箸雪這檔子事。齊籌雪離開山莊後,遊方喝茶時心神不寧,被向影華看出來了,但向影華也不完全清楚遊方心裡在想什麼。
“梅蘭德”與“斷頭催。湊到一塊,假如李冬平有同夥正在暗中調查的話,這兩條重要線索就等於在廣州匯合了,他被發現的可能性相當大。遊方想到了這種可能,所以在處理齊葦雪的遭遇時異常的謹慎,當時根本沒露面,就像什麼都沒發生。後半夜才悄悄溜出白雲山。
與遭遇李冬平的時候相比,遊方境界突破、功力精進,實力導信心大增,但行事依然謹慎,確定毫無異狀之後才動手,可擔憂中最壞的情況還是發生了。
他想到過這種可能,但做夢也沒想到來者竟是那樣一位高手,暗中潛近看着他逼迫斷頭催等三人跳樓完畢。已經佔據了最有利的位置,悄然以神念將他鎖定。
遊方發現背後有人,聽見那人說的話,心已經完全沉了下去。他沒有看見來者是誰,但已經斷定十有是李冬平的同夥,如此之高明的手段,很可能是那個,跨國犯罪集團中的重要人物。
落到這種人手裡,就算暫時不殺他,處境也是生不如死,遊方閃念間做出的決定就是逃,這樣纔能有一線生機。“小遊子”這個綽號可不是浪得虛名,他太溜滑了!
遊方滾身跳樓,形神隨卑被神念束縛眼看就是摔死的下場,然而從那人視線中消失的一瞬間,他就破繭而出掙脫了束縛。緊接着最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一片迷惘瀰漫而開,他竟然在那位無名高手強大的神念感應中消失了。
看不見、神念也感應不到,就等於這個人消失了。陰界土的作用可不僅僅是藏在琉璃珠裡乾點毀屍滅跡的勾當,劉黎給遊方的那塊髒兮兮的綢布,就有隔絕靈覺以及神識查探的作用,這就是陰界土所謂“界”的含義。綢布的另一面又凝練了純陽血,是爲了掩飾陰氣。
遊方的費盡千辛萬苦,琉璃珠裡凝練了一兩無形陰界土,這一揮劍。至少散去五分之一錢。不要以爲這點很少,暴射而開已經相當濃郁了,它沒有凝練於任何器物之上,將在地氣環境中緩緩散逸。
那人也吃了一驚,一個箭步已經來到樓頂邊緣,半空中瀰漫着濃郁精純的陰氣,竟然能阻擋他強大的神念。以他的眼力也能看清樓下躺着三具屍體,但遊方已經不見了。這說明遊方並沒有摔死,而走進了酒店某房間的窗戶。
這下可就不太好辦了,他如果不能在第一時間追上,遊方往酒店裡一躲,挨個房間找起來很麻煩。此人的反應極爲迅速,左手一揮朝天伸出一指,無形的地氣舒捲,以立身處爲靈樞,竟然將空中瀰漫的精純,陰氣全部收攏,迅速的凝聚在自己的左手中指尖上方。
再看他的左手中指,竟似一根詭異的蠟燭,指尖上飄蕩着三寸長幽藍色的火焰,那不是火也沒有溫度,而是世間最精純的陰氣在神念激發下顯形匯聚。
遊方的冊界土急切之間只是激射再出,辛辛苦苦凝鍊的成果,被那人招手就收去了。
那人也不清楚遊方是怎麼辦到的,難道是從陰曹地府裡冒出來的,連聚陰大陣都未運轉,施法就帶着這麼濃郁深沉的陰氣?心中震驚但心念並不猶豫,隨即展開強大的神念向着酒店這一面牆壁延伸,這麼短的時間遊”冊廠能盅遠。頂多剛剛鑽講某扇窗戶,只要有經神識概祝,池古刻就能察覺。
就在這時,指尖上的詭異火焰突然定格在空中一動不動,那人的雙膝微屈、後背微弓、肩膀微張,身形就像一隻隨時要撲擊的豹子,手也摸向了腰間,人卻定在了原地。幾秒鐘之前,就是在這個地點,遊方與他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姿勢。
“你是誰?”身後突然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這聲音令人莫名聯想起清泠的月光。
這棟樓頂今晚可真熱鬧,高手是一個接一個,又有人來了,而且是悄然潛近!因爲遊方的突然逃脫。那位無名高手驚詫之下一不留神也露了破綻,來者正站在他剛纔站的位置,神念如凝,幾乎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無名高手沒有回頭也沒有答話。卻突然一彈指,三寸幽藍火焰詭異的拉長如一條躥起的怪蛇,繞過他的身體射向後方,在空中化爲無數的細線,如一片飛火流星膨脹而開,向着身後的女子激射而去。
遊方與那人相比,無論是秘法螃界還是功力都相差太遠,被堵在死角幾乎沒有反擊的餘地。但那人與後來的女子功力卻不相上下,雖處於劣勢但仍可發起攻擊,纔剛以神念收聚這一朵陰極火焰,正可用來發動突然襲擊。
這夜的天空沒有月亮,只見滿天燦爛的星斗,後來者正走向影華。她站在那裡,似乎星光都黯然失色。周身若有無形的月華凝練,那人突然偷襲,向影華一擡手,腕上的手鍊發出悅耳的微鳴聲。
彷彿天地靈機運轉,立身爲靈樞。無數幽藍的飛火流星被收攏匯聚。就似被重新煉化、收攝,光芒隱去化爲無形,消失於懸浮空中的一枚冷雲晶中。向影華單掌前伸。這枚晶石就在手心七寸之外,再一招手,身姿妙曼無比,收回了冷雲晶。
但這個時候。站在樓頂邊緣的那位無名高手已經不見了。
遊方破繭而出的位置在八樓與九樓之間,撒出陰界土的時候已經到了七樓與八樓之間,此時身形往樓面一飄,空中似有無形的阻力讓他頓了頓,然後就收斂神氣不再施展任何秘法,落到了六樓的窗臺上,無聲無息的鑽了進去。
這是斷頭催的房間,十分鐘之前。他就是從這扇窗戶裡把斷頭催揪出去的。此玄沒有一絲多餘的動作,他連窗戶都沒關,進房之後沒有多走一步,順勢就貼着牆根躺下了。一邊是窗臺下的外牆,另一邊是大牀,無論從屋裡窗外,都看不見他的身形。
躺下之後收斂神氣沒有絲外泄,屏住呼吸,右手握着秦渣。左手扣住了兩枚晶石,一枚七耀石與一枚冷雲晶,雖然不是靈性洗煉精純的那種,但瞬間發動陰陽生煞大陣,毀陣一擊威力也不近距離內連遊方自己都可能受傷。
假如那人從窗外追來,暴空在六樓外的位置,再強的功力也要大打折扣,只要他一到窗臺上遊方就可以立刻發起攻擊,隔着窗臺,他進可攻退可守,佔據了極大的優勢,完全有反擊之力。而剛纔在樓頂上,根本沒有還手的機會。
遊方雖然選擇了逃,但並不是一味的亂竄,而是利用環境創造最佳的逃遁條件,這纔是地師遇事應有的反應。
遊方並沒有着急跑出屋子到走廊上,因爲他還沒有忘記自己剛纔幹了什麼,剛剛逼迫斷頭催等三人跳樓。可不能給警察留下查案的線索。假如他現在從斷頭催的房間走出去。一定會被走廊裡的監控攝像頭拍下來。事後會非常麻煩。
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假如那位高手不從窗外進來,又不肯放棄追殺的話,要麼封鎖住這家酒店的所有出口,不讓他逃走,這很難做到。要麼進來搜查,以神念擾動地氣一間屋子一間屋子的查,只要他敢這麼幹,遊方遲早也是藏不住的。
在筆直的走廊裡,一眼就讓人看見了,連藏都沒法藏。假如那人進了賓館,以擾動地氣的方式感應遊方的隱秘身形,遊方離着很遠也能查覺。那人在賓館走廊裡過來。他就跳窗從外面逃跑,只要脫離了強大的神念控制範圍,他自信能跑得掉。說不定還有機會暗中下手陰對方
回。
今天他之所以這麼狼狽,一方面是秘法修爲相差較遠,另一方面是被人佔據了有利的先機,更重要的是他在明、那人在暗,他迫切需要將形勢倒轉。
詳細分析起來很複雜,其實也就是一閃念中做出的決定,無數江湖經驗的積累以及生死考驗的磨礪、鍛煉出的反應。然而遊方剛剛躺倒在窗根下,卻莫名感應到照射入屋中那微弱的星光似乎亮了亮,帶着一層淡淡的月華,然後神識中聽見了悅耳的微鳴。
這聲音他很熟悉,走向影華那串硅玉輪晶髓所發出。向影華在九樓頂,遊方貓在六樓房間的窗根底下,應該聽不見這種很微弱的聲音。其實不是耳朵聽見,而是神識感應到的。向影華髮動了隨身攜帶的微型天機大陣,移轉天地之間的靈機刪佔的神識自然有所感應。他心中一喜,差點連眼圈都紅了一好姑娘,你來了呀!看星星盼月亮,終於等到了向影華。
與此同時,窗外的光線突然微微一暗又旋即恢復,就像有一隻大鳥從上方往下掠過。靠,真熱鬧啊,剛纔逼得遊方不得不跳樓的那位無名高手,此刻自己也跳樓了!
遊方從地上蹦了起來,扔下晶石抄起牀頭櫃上的一隻菸灰缸灌注全部的內勁,朝着樓下遠處狠狠的砸了過去。這不是什麼暗器手法,也不是什麼風水秘法,就是用了最大的力氣扔東西砸人。
無名高手就像一隻急速滑翔的怪鳥,已經落到了樓下,身形向遠方建築的陰影中遁去。菸灰缸帶着尖銳的風聲與的凌厲勁力,就在他落地的一瞬間砸到了,離他的肩頭也就一寸遠的地方突然爆裂,碎瓷片在他的耳根下劃了一道血淋淋的傷口。
遊方“消失”之後沒有繼續遠逃,此時居然從六樓窗口跳起來砸人。而且反應還這麼快,用了任何一位秘法高手都想不到的手段nbsp;nbsp;扔菸灰缸,還帶着罕見的內家勁力。無名高手擋是擋下來了,但也嚇了一大跳,還受了一點外傷。
此人秘法修爲之高足以震驚當世,若論反應之機敏果斷,也絲毫不亞於遊方。向影華突然現身,他已知事不可爲,全力發動最凌厲的反擊。自己也立即跳樓遠遁,從頭到尾。不論是遊方還走向影華連他的樣子都沒看見。
而無名高手恐怕做夢也沒想到。行走天下幾十年,手段已是驚世駭俗,還會吃這種虧,居然被一個廉價的菸灰缸砸傷了!
向影華同樣也沒想到這一幕。無名高手的神念之強不在她之下,發動凌厲的攻擊卻是以進爲退,一擊不中早已遠遁。向影華也無法追擊。接下攻擊的同時看着他跳樓,再想出手也來不及了,這樣的高手,一心只想逃的話還真拿他沒辦法。
等到對方落地,仍在向影華的神念所及之內,但這麼遠的距離既傷不着、也追不上他。就在此時,半空中“嗖”的飛過去一樣的東西,戈出一道白色的平直弧線,在那人肩頭上開花,竟然打得他身形一震,腳下半個踉蹌徒然加速而去,顯然是吃虧了。
向影華微微吃了一驚,看來遊方不僅一點事都沒有,而且還有情冷不丁插一手,不禁暗自鬆了一口氣,原本凝重的神情不自覺中有了一絲淺淺的笑意。
她嘴角眼梢剛剛翹起,遊方就像一隻行動迅捷的壁虎,已經從下面又爬上了樓頂。
“你來了?你沒走?。
兩人幾乎同時開口,就像熟斑見面打招呼,在此時此地卻顯得有些怪怪的,眼神對視竟都有一絲尷尬的苦笑。遊方後半夜偷偷溜出來殺人。被向影華撞見多少有些難堪;向影華大半夜不睡覺,卻悄悄跟在了遊方後面,此刻不得不現身,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
“那人是誰?。兩人又一次同聲開口,這次問的是一模一樣的話。
“我沒看清,原來你也不認識?”這是兩人第三次同時開口了,還是一樣的話,場面顯得更尷尬,然後沉默了好一眸子,誰都有些不好意思,在等對方先開口。
說來也怪,遊方剛纔的遭遇是驚心動魄,簡直是死裡逃生,儘管人很冷靜,但也是驚魂未定。可是發現向影華來了,他心頭一熱有些感動。在一瞬間就平靜下來。冷靜與平靜,有微妙的區別,後者代表一種放心的感覺。
向影華的突然出現當然是意外,但遊方並不感到奇怪,沒想到她會來。可是見到她也不是十分驚訝。她不來還有誰會來呢?nbsp;nbsp;這種感覺本身也挺奇怪的。
還是遊方先開口:“謝謝你救了我!”
向影華微微搖了搖頭:“即使我不來,憑你的手段也能逃得掉,我看得清楚,所以沒在第一時間出手。可惜等我現身之後,沒能留得住那人問清楚,你會不會有麻煩?我是指殺人這件事被那樣一位高手暗中盯住了,遊方當然有麻煩。她的話另有所指。
遊方皺眉道:“你是指我殺了姓段的嗎?應該沒麻煩,沒有別人能證明我今晚在這裡,卻有人能證明我根本就沒來過。警察排隊想也想不到我頭上,心裡想殺了段信念的人。這些上不要太多!
至於那人,他也不可能去報警作證。否則我敢保證,在警方那裡真正的殺人嫌疑犯反而會是他,我還正想知道他是誰呢!他一見面就被你嚇走了,月影仙子當真威名不我還以爲你認識他。”
向影華看着自己的右手腕,不無慚愧的說道:“此人修爲深不可測。若沒有這隨身的天機大陣,我未必比他更強。他被驚走,並非自認不是我的對手,而是怕你回頭。現在看來,他的決斷的是對的,如果他與我動手,你一定會返身偷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