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世。
春華公寓2棟4樓4號房。
小小客廳裡,陰風陣陣,鬼氣森森。
餓死鬼在廁所門口探頭探腦,吊死鬼掛在吊扇上慢慢轉悠,淹死鬼一身水腫肉把牆角塞了個滿當,其餘病死鬼、刀勞鬼、斷頭鬼、腰斬鬼、小鬼、老鬼、白鬼、黑鬼……林林種種的鬼魅濟濟一堂,齊刷刷地盯着沙發上的李長安,或者說李長安手中一個罐子。
罐子是尋常罐子,淘寶上十來塊的便宜貨,可裡頭的東西卻不簡單。
李長安這次迴歸前,厚着臉皮向龍圖討教了一個小法術,名字叫做“陰宅寄壇術”。具體來說,是用扎紙的房子混着黃符燒成灰,再裝進罐子裡,然後焚香上供,便可供鬼魂居住。
李長安拿在手裡是個陶罐,衆鬼看在眼裡,卻是好大一棟漂亮房子。
羣鬼環侍裡。
“嗯咳。”
李長安理了理嗓子,拿出當年大學畢業後,被忽悠進房產銷售行業的培訓結果。
他抱着罐子,唾沫橫飛:
“三層獨棟別墅,戶型南北通透,動靜乾溼分離。配游泳池,配地下車庫,配超大面積空中入戶花園。名家設計,精緻裝修,中式、歐式、現代簡約,三種風格任君選擇。家電齊全,材質考究,地板是大理石的,櫃子是原木的,牀是天鵝絨的……”
李長安一口氣說完,好懸沒背過氣去,但看一條條鬼們亮晶晶的眼神,心裡不由感慨:這房子不愧是中國人從生到死的追求。
看來這次穩了。
他嘿嘿一笑。
“有這麼好的房子住,你還住廁所?”
餓死鬼“biu”的一下從馬桶裡鑽出來。
“有這麼好的房子住,你還吊風扇?”
吊死鬼手忙腳亂把自個人從扇葉上解下來。
“有這麼大的房子住,你還願意同其他鬼擠到一塊?”
衆鬼羣情洶涌,一起搖頭,場中氣氛一時達到高潮。
可是。
“咱們不要被他的花言巧語騙了。”
冷不丁一句話,讓衆鬼的熱情稍稍一滯。
道士臉上笑容也是一僵,目光在鬼裡面掃了一圈,很快就鎖定了牆角。
呵,吳老大,別以爲縮在牆角,把臉埋在肥肉裡,我就不知道是你在說話。
不過道士也沒把他揭穿,只是抱臂冷笑旁觀。
“咱們這房子一共三室兩廳,道士就獨佔一間次臥,咱們加起來分主臥和另一間次臥。但這些罈子都被道士擺在了次臥裡。咱們都住進罈子,進了次臥,到時候他把黃符一貼,那主臥還有咱們的事兒麼?他這是要侵佔我們的活動空間!”
老吳就差振臂高呼了。
“同志們,不能被地主的糖衣炮彈打倒啊!”
這下子,一幫鬼也是恍然大悟,但迫於道士淫威,一個個只敢小聲交頭接耳。
道士也不着急,只等他們說夠了,纔不緊不慢地回到:
“對了,忘了告訴你們,貧道精力有限,這獨棟別墅其實只有三間,其餘一部分是小平樓,一部分嘛……”
道士一攤手。
“泥瓦房。”
此言一出,房中的鬼語嘰喳頓時一停。
而道士又衝着臥室方向,笑眯眯道:
“吳老大你這是趕着幹嘛去啊?要我幫忙麼?”
衆鬼隨之看去,但見吳老大悄咪咪挪到了臥室門口,一身腫肉卡在了門框上。眼瞧着羣鬼目光投來,回了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笑容。
然後,拼命就往門裡擠,但奈何門框對他過於嬌小,用力之下,只見着層層疊疊的水腫肉“噗呲呲”往外呲水。
另一邊。
“哎呀。”
李長安又“不小心”把罐子打碎在地,一拍巴掌,特聲情並茂地說道:
“都怪我不小心。你們看,三層獨棟別墅又少了一間,要多一隻倒黴鬼住泥瓦房咯。”
話聲方落。
“哄”的一下,羣鬼朝着臥室一擁而去。
道士樂呵呵地看着這雞飛狗跳,慢悠悠地起身,踱步到了主臥門前。
“啪。”
一張黃符貼上去。
而後,也不忙着進去,抄着手在門口等着。
沒多久,蜂擁而去的鬼們又蜂擁而回,圍着李長安就是一頓七嘴八舌。
“泳池裡沒水。”
“找水廠去。”
“車庫裡沒車。”
“找奔馳去。”
“家電裡沒電。”
“找供電局去。”
“WiFi沒信號。”
“找移動去。”
……
有鬼氣不過了。
“你這不是騙人麼?”
“呸。”
“我騙鬼呢。”
………………
玩笑歸玩笑。
李長安要這間主臥確實是另有他用,也確實不便讓鬼進入。
以一鬼一根雞腿爲代價,把他們統統給打發了,李長安抄起袖子開始打理這主臥。
先把牀、衣櫃等不需要的傢俱搬出去,然後灑掃一圈,又搬來個屏風,將主臥隔成一大一小兩個空間。
小的作爲靜室,大的作爲收藏室。
李長安的收藏品當然不是什麼文字古玩,而是歷次穿梭斬殺妖魔後,得到的物件。
一共計有六件。
一是畫皮鬼留下的人皮。道士本來打算弄個塑料模特穿上去,但轉眼一尋思,實在有點變態,就歇了心思,只用一木盒子收攏好。
二是白狐奉上的月盞。這東西是李長安最喜愛的,所得月酒,不但滋味極美,還能滋生法力。說起來,那位判官還與自己相約飲酒來着。
三是殺死殭屍後,燒出的一截尺骨,色澤如墨玉,質地堅硬。
四是山蜘蛛的眼珠,如同一枚巨大的猩紅寶石。時間過去許久,卻光澤依舊。
五是白修業死後遺留的紅色晶石。他的筆記裡提到,這東西似乎對蠱蟲有什麼影響,但對於李長安而言,沒什麼作用。
這第六件則是一枚黑灰白三色混雜的舍利子。
指頭大小,握在手中,手感粗糲。
李長安思緒飄飛,不由想起迴歸前那個午後。
…………
除魔之後,他同羅玉卿等人一一告別後,便尋到了小和尚。
一番攀扯,道士詢問起小和尚本善今後打算如何?
“小師傅打算留在這裡?”
這可不是什麼好主意。
此番事了,屍佛被李長安斬殺,但千佛寺這百年古剎也隨之燒燬。
至於和尚們,由於幾番抵抗妖魔也算用心,楊之極也信守承諾沒有爲難他們。可破財免災卻是少不了,千佛寺名下各處產業大多被權貴瓜分,剩餘大頭的田地則由羅玉卿做主,分給租種的佃戶,再加上經此一事,鬱州百姓對千佛寺厭惡愈甚,殘存僧衆無從立足也就各奔東西了。
於是乎,曾經華屋千棟、豪庭萬間的千佛寺已然樹倒猢猻散。
在此情況下,小和尚孤身留在鬱州實屬不智。
“列代師祖骸骨所在,小僧怎能棄之而去?”
李長安瞧着對方雖稚嫩卻不乏堅定的臉,心道空衍雖然辦事不靠譜,但看繼承人的眼光倒還挺準,當下便把勸阻的話語收了回去,從兜裡掏出舍利子遞給他。
“這是你三位祖師的遺物,小師傅收好了。”
不料,小和尚卻把舍利子推了回來。
“這是三位祖師贈給道長的,小僧不能收。”
罷了,沒等道士反駁。
“況且三位師祖所留想必是個寶物,我年弱力孤,恐怕引來歹人咧。”
倒也是這個理。
道士想了想,不再堅持,收起了舍利,又在衣兜裡摸索了一陣。
此前,他身上帶了些人造珍珠糊弄人,方纔已全給了龍圖,讓他用來扶助鄉民。如今,身上只剩些散碎銀兩,一股腦掏出來,塞進了小和尚手裡。
小和尚漲紅了臉,只是推辭。
李長安笑道:“小和尚莫要自作多情,這可不是白給你的。”
“啊?”
道士吹了聲口哨,把大青驢喚過來,捋着頂毛。
“貧道暫且要離開一段時日,卻不方便帶着我這驢兒。這錢啊,是僱你給我當驢倌兒的工錢。”
…………
回想起小和尚懵逼的小臉,李長安不禁失笑。
他將舍利子用絹布包好,放在盒中,這才退後幾步,看着自個兒的藏品,舒了口氣。
現在還少,只有六件,以後恐怕會越來越多。
他之所以專門騰出個空間,安置這些物件,一方面就是出於此種考量,另一方面則是顧忌到這些東西多多少少帶着些靈氣、妖氣、鬼氣,自個兒又時常不在家,萬一鬧出點動靜恐怕麻煩。
所以才隔出個專門的空間,統一安置。
他掏出一把黃符,挨個張貼,如此一來,收藏室就打理好了,又轉身去收拾靜室。
靜室就簡單多了。
一個蒲團,幾本書,一張供桌。
供桌上掛着三清祖師像,以及兩柄劍,一柄是飛劍劍胚,盛在長匣中;一柄是道士配劍,安放在劍架上。
除此之外,三清像旁,還供奉着另一尊神像。
該神黑麪濃須,騎黑虎,執銀鞭,全副戎裝,名爲“金龍如意正一龍虎玄壇真君”,也就是俗稱的財神爺趙公明。
當時,李長安殺了屍佛下山,羅玉卿神經兮兮把他喚道了法臺前,開口便是:道士因誅殺屍佛有功,蒙受天尊賞識,特許將他的名字錄入雷函,從此便可召役雷部諸神,得授五雷正法。
要說李長安不心動是假的,雷法可是萬法之首,更遑論還能將名字列入雷函,在雷部留名。
可羅真人下一句便是:唯一的條件就是改換門庭,加入正一道。
於是道士當即便拒絕了。
到最後,只是授予了李長安一道“風火雷”。
具體用法則是,事前齋戒沐浴,而後在神像前焚香禱告,一邊默誦神名,一邊書寫符咒。欲發雷霆時,燃符誦咒攝召。
“微妙真空,神霄趙公。驅雷掣電,走火行風。何神不伏。何鬼敢衝。神虎一吠,萬鬼滅蹤。吾今勃召,速出絳宮。”
因爲只授了一道雷,還想再用,以上步驟便得從來一次。
總而言之,很是麻煩。所以李長安也並不是很在意。
其餘的,便是幾本書。
尋常道書以及黃殼書都沒什麼好說的,只有燕行烈贈送給李長安的一本煉製飛劍的劍經值得一提。
自從李長安得到這劍經後,也沒有功夫細讀,如今才抽得時間一看究竟。
先是通篇粗略看完,書上說這煉製飛劍大概分爲三個步驟。
第一個步驟是挑選一把煞氣充足的凡劍爲飛劍劍胚。以誅殺過許多妖魔的劍爲最佳,但當時大鬍子尋求不得,只能退而求其次,翻了一位古越國大將的墳墓,取了把千人斬的銅劍。故此煉得飛劍兇戾有餘,凌厲未足。
第二步,則是將各種稀奇古怪的材料用各式相應的法子融入劍中。這步完成,飛劍基本上就可以殺敵了,但還需時常溫養,以免劍氣消磨。
第三步則是給飛劍做個劍匣。這裡的劍匣可不是李長安現在所用的普通木匣,乃是拿大妖怪的軀殼爲材料,用秘法練成。這一步若成,飛劍每一次奪人性命、掠人血氣,都可帶回囤積於劍匣中,反過來磨礪劍氣,使飛劍愈加凌厲兇絕。
李長安記得,大鬍子曾經說過,這劍尚缺一味材料,還是未完成的劍胚。
他細細翻找大鬍子留下的備註。
“不化骨?”
道士摩挲起下巴。
不知怎麼的,這東西聽起來頗爲耳熟。
正在他搜腸刮肚、苦思冥想之際。
“咚咚。”
哎?
誰在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