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電影的拍攝, 導演總是站在最前面的人。
李輕舟比演員們提早了三天出發,他之前沒有參與踩點,這次提前過來, 一方面是爲了佈景, 另一方面也是想要親自確認一遍陸海洋確認過的景點——畢竟不同的導演對場景的評價和運用肯定是不一樣的。
布魯塞爾的重頭戲是在那所中世紀的古老教堂中, 典型哥特式建築, 恢弘大氣, 其中的一間屋子被選作了主人公的畫室,影片的主角正是在這裡完成了他最爲傳奇的代表作。
“陸導當時定的就是這裡。”
佈景已經完成了一半,灰色的窗簾, 粗糙的水泥地板,角落的雜物堆最上面, 儼然是一本殘破的《聖經》。李輕舟拖過木質的高椅, 側着光, 轉過頭去看,視線裡出現些許模糊的綠色。
而主角陳思昂的調色盤上, 各種綠系顏色都不會出現。
“我再看看。”
“好。”
攝影師合上門出去找能吸口煙的地方,李輕舟獨自坐在空蕩的房間裡,想象着陸海洋是怎樣打量這個房間的,思維拉遠,回神時已是半個小時後。
其他人都不知道去哪兒了, 李輕舟也不着急, 索性自己將這個教堂再看一看, 他再怎麼有天賦也是第一次當導演, 還有太多要學習的地方。
今天是週二, 教堂內的人不多。
李輕舟穿過一條長長的畫廊,經過了一間油畫教室, 裡面沒人,未完成的畫作大咧咧地展示給經過的人,但凡有點眼力,都能識別出這是小孩子的作品,顏色鮮豔,想象誇張。
嗯,如果陸海洋看見的話,會覺得很有趣吧?
李輕舟脣角忽然露出了些許笑意。
他慢慢地想,也許他應該有個信仰,如果做神的信徒可以得到心靈的慰藉。反正世上大多數人都是如此,用宗教以換取心靈的超脫。
接着,信步向前,他來到了一間約能容納五十人的小教堂門口,受難的耶穌面前,只有一個人正在虔誠地向神傾訴。
意外地相遇。
李輕舟僅有的一點笑意消失。
他不動聲色,緩緩地平復着心中的情緒,走入了教堂。耶穌像前的景瑜聽到腳步聲,猛地轉過頭來,愣住,下意識小小的退後了一步,顯然無意麪對李輕舟。
還是李輕舟先開口:“師弟,怎麼在這裡?”
景瑜慌忙垂下眼睛:“沒有事情做,就過來看看劇組拍攝,師兄來踩景?”這句話前後矛盾得太厲害,景瑜的角色沒有國外的戲,這次來,僅僅是想重遊故地。劇組的微信羣裡說,開機安排在幾天後,他特地挑了這個時間,想避開李輕舟。萬萬沒想到李輕舟此時現身,想來只可能是在提前踩景,而他爲了找藉口,又偏偏說成了“看看劇組拍攝”。
這麼慌張嗎?
“我通知的開機時間在三天後。”李輕舟臉上沒有笑意,聲音卻顯得輕而溫柔,“劇本和通知上都沒有寫這裡拍攝地點……你怎麼知道我是來踩景?”
景瑜小聲胡亂道:“猜、猜的。”
他現在腦子亂成了一團,不知道李輕舟是否聽見了他剛纔說的話——儘管他的聲音非常的輕微,但是這個地方實在太安靜了。而如果李輕舟聽到了,聽到了他在祈禱陸海洋的身體早日康復,不知道會帶來什麼麻煩。
現在誰都知道,這兩人的關係是:陸海洋甩了李輕舟,而李輕舟還喜歡陸海洋。
李輕舟看着他,點明:“不是猜的,是因爲你本來就知道這裡是拍攝地點,你來踩過景,對嗎?”
“我……只是有些事情,想……來做禮拜……”景瑜很清楚地感覺到了李輕舟的不悅,或者也不是不悅,只是一種氣場壓制着他。
李輕舟忽略這種說辭,“爲什麼要說謊?嗯?上次陸海洋來踩景的時候,你和他在一起,是這樣吧。”他的聲音依然溫柔,低而纏綿,“難怪他回來之後,很快和你一起去上油畫班了。”
景瑜只能默認,他性格有些偏於懦弱,好在雖然懦弱,卻也敢提醒李輕舟一點:“你們已經分手了……”
李輕舟露出一個寡淡的笑容:“當時並沒有。所以……你這句話的意思是,你現在可以追求他了?”
“不,不是的,陸導是個好人……我和他之間什麼都沒有。”
“什麼都沒有?那你現在來這裡做什麼?”
李輕舟視力很好,他看到了景瑜在同耶穌像說話,不過景瑜的聲音的確太小,他沒
能聽清究竟說了什麼。好在有時候,有沒有聽到不重要,設問原本就是一門藝術,“你剛纔傾訴的,難道不是關於陸海洋?”
景瑜猛地擡起頭,直視李輕舟的眼睛一下子紅了。他又連連退後兩步,幾乎要撞上後面的耶穌受難像。
他不敢置信:“你知道了?”
果然關於陸海洋。
但是究竟是關於陸海洋的什麼?李輕舟心頭掠過疑惑,面上卻是滴水不漏,淡然道:“我知道又怎樣,我和他已經分手了。”話說出口,心裡卻有了一些忐忑。
景瑜傻眼了,眼淚直直流了下來,他怎麼也沒想到,李輕舟可以說出這樣的話!
他已經知道了,卻用這樣輕描淡寫的語氣說,知道又怎樣,已經分手了。他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呢?在訪談之前嗎?陸海洋遭受着那樣的痛苦,李輕舟怎麼還能說出那些話?親自把陸海洋推到風口浪尖,再眼睜睜看着陸海洋被千夫所指?
思及此處,景瑜狠狠一把抹掉了眼淚,憤怒催生了直面李輕舟的勇氣,就算對方是無數榮譽在手的國際影帝又如何?一個冷血無情的李輕舟,哪裡值得他敬佩?
“既然你也知道已經分手了,就在媒體前把話說清楚吧。”景瑜瞪着李輕舟,清清楚楚地說,“陸導已經不想再跟你扯上任何關係了。”
他說完就要走,卻被李輕舟一把拉住了胳膊,聲音冰冷:“你有什麼資格代替他說話?”
“這是陸導親口說的,他不想再跟你有任何牽扯!”景瑜沒有說謊,這的確是陸海洋的原話,他渾身顫抖,仍是大聲道:“放開!”
而李輕舟再也沒有辦法維持表面的淡然,這些日子以來逐漸平靜下來的心湖,一下子又被攪得渾濁不堪,各種信息折磨着他的神經。
陸海洋不想跟他再有牽扯,他明明知道陸海洋說得出這種話,卻不能接受陸海洋真的說了這種話。
李輕舟抓住最重要的一點,“你知道他在哪?”
“對,我知道。”景瑜這種時候竟然也沒示弱,他愛慕陸海洋,過去與李輕舟之間的差距讓他自卑謹慎,而現在,在看到李輕舟絕情的面目後,他簡直要後悔之前爲什麼要那麼小心翼翼!
喜歡一個人不過靠一顆真心,他哪裡輸給李輕舟了嗎?
李輕舟略一失神。
景瑜趁機狠狠擺脫了李輕舟的束縛,一字一頓地說,“但是我不會告訴你,你不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