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裡, 浮浮沉沉。
睜開眼,刺目光明。
夏天就是這樣,總是迫不及待投滿光束, 早上六點, 就已是天色大亮。李輕舟撐着身體在牀上坐起來, 側過腦袋去看窗戶, 沒有藍天綠樹, 只有隔壁樓的鄰居窗。
於是李輕舟慢慢轉回了腦袋,低頭,身邊沒有第二個人睡過的痕跡。
陸海洋出差了嗎?一定是的。
可是每次這樣告訴自己時, 眼前卻閃過那夜的場景,傾盆大雨, 失控的速度, 跑車撞上山壁時, 不得不擋在他的面前的身體……
李輕舟很快亂了,抓起牀頭櫃上的手機, 快捷鍵1,“對不起,您撥打的用戶已停機……”
爲什麼不接?
太忙了吧,他忙起來就這樣。
陸海洋肯定是出差了,他得去做飯。只有李輕舟自己知道他多討厭做飯, 也討厭洗碗, 但是陸海洋比他更討厭這些, 所以他得去做。
他的一舉一動都通過監視器傳到對面的單元房中, 所有人都已經習慣了這些李輕舟重複了一個月的行爲, 除了初來乍到的陸東旭。
陸東旭進入了夏休期不久,已經聽段沉講過了陸海洋和李輕舟之間的事情。他和李輕舟也認識了好幾年, 在陸東旭的認識裡,李輕舟優雅、溫和可親並且見多識廣,兩人年紀相仿,陸東旭話不多,卻跟李輕舟意外合得來,把李輕舟當做一個重要的朋友。
所以,當陸海洋提出請他去找李輕舟的時候,陸東旭很爽快就答應了——就算陸海洋不說,他也想知道李輕舟現在的情況如何。
情況顯然比想象得糟糕。
“只要我們一進去,他的情緒就會崩潰……他把自己封閉了起來,只當做陸海洋出去了,每天關在屋子裡等他回來。”陳芸彷彿一下蒼老的十歲,看着監視器裡的畫面,喃喃道,“我只能每天這樣看着……什麼都做不了……”
李輕舟的父親最近也一直呆在這裡,這時發了話:“陸先生,你確定要進去?這孩子這些日子太……怕他傷害你。”
“不會。”陸東旭搖搖頭,“我去試試。”
楚新雪抱着膝蓋坐在沙發上,她聲音很輕,黑眼珠盯着陸東旭,忽然問:“陸海洋有沒有交代你,說什麼?”
當然是有的。
陸海洋用懶洋洋的語調,漫不經心的口吻,說:“好聚好散,我沒正式甩他,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小陸啊,你幫我確認下是不是真的分手了,他要是沒同意,就告訴他我單方面甩了他,跟他完了。哥哥我這輩子頭一回談戀愛失敗,你得告訴他,是分手,強調分手,知道不?”
段沉不忍心自己家的寶貝去做惡人,聽得忍不住插了一句:“這麼無情?你就不怕逼死他?”
“他逼死我的時候可沒怕。”陸海洋冷哼,聲音卻放低了一些,露出一個輕描淡寫的姿態,最後說,“叫他醒醒,別折騰了,翻篇兒吧。”
陸東旭想了想這些,說:“交代了。”
“是什麼?”很顯然,所有人都關心這個問題,大家都清楚陸海洋能給李輕舟帶來多大的影響。
陸東旭又認真思考了一會兒:“陸導,想讓他好起來。”
快點好起來,早點醒過來,有勇氣去面對事情究竟怎麼樣。道理很簡單,永遠在過去踏步的人,註定一無所有。
門鈴響。
李輕舟剛剛做好了早餐,兩份,簡單的三明治配咖啡。冰箱裡的食物不多了,他打算下午出門一趟,李輕舟可以走出這間屋子,只是現在不能開車,就獨自走去小區外的超市買食材,忽略身後兩個從他出門起一直尾隨的保鏢。
這是,有人來了。
是他嗎?
一定是……畢竟他已經等了這麼久,該來了。
李輕舟猶豫的腳步轉而變快,眼睛裡也閃現出了光,只是他眼中的光芒,當陸東旭出現在他面前時,又迅速黯淡下去。
陸東旭是段沉的愛人,段沉是陸海洋的好兄弟,所以陸東旭是陸海洋一邊的人。李輕舟輕輕退後了一步,勾起的笑容蒼白無力:“小陸。”
“輕舟。”陸東旭抿了抿嘴脣,道:“陸導叫我過來找你。”
“陸海洋叫你過來?”李輕舟問,只是聽到這個名字,就涌上興奮和不能置信,聲音和氣息顫抖了起來。
“對。”
陸東旭躲開李輕舟熱切的目光,眼眸低垂,往屋內走。
“他在哪裡?爲什麼不過來?”李輕舟發問,眼前又閃過那些可怕的畫面,“……他不過來,他不要我了嗎?”
陸東旭看到餐桌上的兩份早餐,身處局外,亦是覺得有些難受——李輕舟,就在這自欺欺人中過了一個月,把自己關在了這些幻想裡。
現在,陸海洋要他戳破李輕舟的幻想。
陸東旭發現段沉說的沒錯,他是接了一樁苦差事。
“陸導,出了一些事情……”陸東旭艱難地說,“他希望你快恢復之前的工作。輕舟,現在很多事情都需要你。”
李輕舟呆了一會兒,“別等他,他不回來了嗎?”
陸東旭搖頭,他直視李輕舟:“不回來了。”
不回來了。
怎麼可以?
他還在這裡……他怎麼能夠就不回來了?
言語如果能化爲刀劍,陸東旭這一句話就已經刺進了李輕舟的心臟。
“是他告訴你的?”李輕舟問,“爲什麼?”
陸東旭很不好受,但是不管怎麼樣,陸海洋讓他轉達的話,始終是陸海洋這個當事人真正的態度。所以,哪怕這些話再傷人,再絕情,都是陸海洋要告訴李輕舟的話。
“陸導他說,和你分手。”
“他說的?”
“對。”
李輕舟垂下眼睛,忽然揚起嘴角,笑了起來。他這些日子以來消瘦了許多,很少出門,白皙的皮膚有憔悴的色調。他臉上露出了瘋狂而扭曲的神色,彷彿極力壓抑着自己,“我早該知道的,他不會回來了,這個人,從來都不會回頭看看我……”
只會將他甩掉。
毫不留戀。
陸東旭幾乎可以想象,通過攝像頭監視這一切的人,現在又是如何痛苦的心情。
他生性純良,沒有因爲李輕舟的疾病而產生害怕,按照陸東旭的想法,李輕舟總是他的朋友,雖然他不清楚李輕舟待他又究竟如何。
他不能眼看着朋友這樣。
陸東旭忽然伸出了手,輕輕搭上了李輕舟因痛苦而顫抖的肩膀,聲音很溫和:“去找他吧……”
李輕舟猛地擡頭,陸東旭這才發現,因爲強忍情緒,李輕舟咬緊的嘴脣已經隱隱滲出了血跡。陸東旭心中一動,垂眸時又見李輕舟那雙鋼琴家一般完美的手上,右手的虎口旁,多了一個小小的圓形燙疤痕。
“這是……?”
李輕舟打斷他:“陸海洋在哪?”實際上他問過這個問題,在回到這所公寓前。只是那時沒有人願意告訴他,哪怕楚新雪,也拒絕了透露陸海洋的行蹤。
陸東旭在心裡嘆一口氣,“T市。”
畢竟,陸導也是希望李輕舟能夠好起來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