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都是思昂的畫。”孟甫坐在書桌前,幾乎自言自語。
中年男人負手在牆壁前欣賞畫作,時不時點了點頭,畫中的女人大多有同一張臉,修長優美的四肢,自己的身體坦率示於畫家眼前,“……真是傑作。”男人忍不住評價了一句,很快做了決定,“孟公子,我想見見你的朋友,這樣大的一場展覽會,恐怕這幾幅畫還不夠……國人也沒有這麼開放,我還想看看他的其他作品……”
“思昂沒回來。”孟甫忽然道。
“如果不是我……那天要不是我……他不會去看那場畫展!都是我!如果不是我沒攔住他,他不會一個人在外面漂了多年!”
孟甫崩潰似的捂住臉,像個迷茫的孩子,手指死死抓住一個相框,相框中,陳思昂和他並肩站在大學門前,黑白畫面,兩個少年,身後是瀟瀟梧桐。
“呀!您的朋友……”中年男人眼中冒出一絲精光,畫家的作品,可往往都是死了更值錢,“這……發生了什麼?”
“油畫是魔鬼……魔鬼……”
“咦,這可怎麼說?”
“我想把他的故事和經歷也放在展覽中……魔鬼糾纏了他……”這個展覽遭到了趙清媛的強烈反對,然而孟甫不管不顧,擡起臉,眼淚凝在眼眶中,他望着牆壁上的畫,低聲道:“思昂……對不起,我不能、不能就讓世界這麼忘了你……”
說着,眼淚劃下,滴到了相框上,恰好模糊了兩張少年的臉。
片場一片安靜。
這幕戲演完了,卻沒聽到導演喊停,景瑜和配戲的演員都僵硬着不敢動。場記第一個發現不對,望導演,爆出一聲大叫:“陸導!!怎麼了?哇,沒事吧沒事吧?!”
只見陸海洋臉色蒼白,微微發青,豆大的汗水正從額上滲出,再仔細一看,一隻手正死死捂着肚子,身前的t恤已經皺成了一團。
“陸導!”
“陸導咋了這是!”
幾個人連忙圍上去,陸海洋的劇組紀律嚴,拍戲的時候大家都在專注自己的任務,誰都沒發現導演的不對勁。
陸海洋也是能忍,下脣都咬出血了,愣是沒吭一聲,讓演員先把戲拍下來了——景瑜下午狀態好多了,甫一開工,就過了卡了一上午的個人戲,剛纔這場也拍得非常不錯。大好時機,怎能錯過?
“老師,哪裡不舒服?胃?”還是衛遜最先鎮靜下來。
陸海洋疼得眼前陣陣發黑,只能虛弱地點點頭,他也是進入拍戲狀態不久,生物鐘混亂,幾乎每天熬夜,今天中午還偏偏作死不吃飯,跑去吃了一大堆冰淇淋……
衆人連忙倒溫水,翻胃藥,衛遜當機立斷打醫院電話,好在片場離醫院近,沒幾分鐘,救護車烏拉烏拉來了,陸海洋才喝了熱水緩了口氣,白衣天使抵達救援地點,副導演連忙請示今天還拍不拍。
陸海洋被擡上擔架,痛苦地蜷起身體,手指發抖,指了指衛遜,“你來……”
衛遜身爲助理,正準備跟着上救護車,聞言就呆傻了。
陸海洋又託孤似的說,“李輕舟呢……”
場記感動地擦擦眼睛:“陸導,影帝被拉去化妝了,嗚嗚,您就放心去吧……”
陸海洋:“……”
他最後交代一句,“讓小衛和李輕舟一塊兒協助陳導……”副導演姓陳,導演出了啥事,一般還是先拉副導演上。
不過,副導演的位子也要有人臨時頂上,衛遜顯然是個合適的人選,陸海洋這種時候竟然還沒忘記加點私心,叫上自家那位大明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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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性闌尾炎,陸海洋被推進手術室做了個小手術,他也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着的,只覺得睡了滿足的一覺,睜開眼,李輕舟已經坐在牀邊,沉着臉看他。
陸海洋口渴,李輕舟倒了杯溫水,吸管擱到陸海洋嘴邊。
“……幾點了?”
李輕舟把手腕湊過去,讓陸海洋自己看手錶,原來已經晚上十一點多了。陸海洋長長出了口氣,覺得醫生真是妙手回春,讓他整個人都活過來了,才問:“你不高興?”
李輕舟就差把不高興寫在臉上了,略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嘖,話都不說一句。”陸海洋勉強笑笑,“我都生病了,你也不關心關心,還鬧你那點脾氣。”
李輕舟終於開口了,“知道怎麼病的嗎?”
“急性闌尾炎,這種毛病莫名其妙的,就是我運氣不好,今天撞上了啊。”
李輕舟沈着臉,從牀頭櫃拿過手機,點了兩下,把機子直接送到陸海洋麪前:“我當牛做馬伺候你一日三餐,你倒好,這麼糟蹋身體,爲了一個我討厭的人。”
他打開的是一個國內知名的新聞APP,娛樂版塊的頭條:陸海洋帶當紅小生景瑜進冷飲店,粉絲錯把景瑜認作李輕舟,在微博上曬簽名和照片,此舉成功惹怒了李輕舟的粉絲,你丫帶着景瑜籤李輕舟的名字,當粉絲是瞎子嗎;而與此同時,當事人陸海洋因爲吃了太多冰淇淋引發急性闌尾炎,暈倒在片場,被緊急送進了醫院……
於是影帝粉又紛紛冷笑點贊:天道好輪迴!
總之,對於陸海洋,總結下來: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
陸海洋:“……”
李輕舟:“你現在想說什麼。”
“……瞎寫,我分明沒暈倒。”
陸海洋看李輕舟臉色更難看了,連忙說,“你也看見了,景瑜狀態不好,這不徐盛也拜託我,我就帶他出去跟他說說話。”
“你以前不會這麼對演員。”
李輕舟忽然煩躁,話中甚至有些咬牙切齒的味道,“你帶着他去探《俗世》的班,讓一個花瓶進你的劇組,你他媽還會關心他!”
陸海洋呃了一聲:“你別這麼兇,我會關心很多人的。”他跟李輕舟不一樣,他是個實打實的好青年。
李輕舟眼中閃過狠戾之色:“你是不是還喜歡他?”
“絕對不是!你丫少胡思亂想!”
陸海洋提防着李輕舟狀態不對,伸手去握他的手,李輕舟不耐煩地想抽手,被陸海洋抓得更緊。
“景瑜跟我有緣,我對他就像對自家弟弟一樣,清清白白。”陸海洋據理力爭,“喜歡人這麼麻煩的事,有了你我沒道理再去自尋苦惱啊!”找小三就像往麻煩堆裡鑽,懶如陸海洋,哪會給自己找麻煩?
李輕舟冷笑:“苦惱?”
陸海洋改正:“甜蜜的苦惱。”說得一激動,牽扯了傷口,陸海洋臉色一白,“疼疼疼……祖宗……你就別鬧了……”
李輕舟神色放緩,輕聲道:“你別說了,好好睡一覺。”
大哥,我剛睡完好嗎?
陸海洋故作虛弱,“是男人把話說清楚……信不信一句話……”
“信。”
“我不要其他人,就我和你。”李輕舟低頭吻他的額頭,低聲道:“真希望,你對我也能像拍戲一樣,走點心。”
他眼底是化不開的黑,在陸海洋看不見的地方,陰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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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海洋在醫院裡呆了兩天,每天都有好幾撥人來看望他,那條天道好輪迴的新聞沖淡了衆人對陸海洋的同情,別的不說,就連當媽的陸母都表示,陸海洋你活該。
段沉明目張膽地嘲笑他,哈哈,叫你出去浪,一轉眼就遭報應了吧。
陸東旭也來看了他,小陸話少厚道,叮囑陸海洋:“有時間一定要做一次全面體檢。”
陸海洋深受感動:“我一定照顧好自己。”
段沉插嘴:“得了,還是讓李輕舟照顧你,靠譜點。”
陸海洋:“……”
闌尾炎說到底還是小毛病,雖然沒有收穫愛與關心,陸海洋還是很堅強地快速出了院。
回到劇組,他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查看這些天拍的鏡頭。
他早在醫院做好了心理準備——最糟糕不過一切重拍。
情況比他想象得好,甚至不乏亮點,場記在旁邊記下陸海洋說的可以留用的鏡頭,一翻記錄,驚訝地哇了一聲:“這些……”
陸海洋:“怎麼了?”
場記的主要工作是記錄鏡頭和拍攝信息,由於陸海洋要求嚴格,陸海洋的御用場記幾乎成了個數據帝+信息庫,秉着不管有用沒用,寫下來就對了的原則,拍攝過程中發生了什麼,都記得清清楚楚。
“這些大部分都是影帝經手的……呃……”場記翻了翻,入了陸海洋眼的鏡頭,幾乎都有李輕舟的把關和強調,“真的欸……”
陸海洋也是驚訝,他接過場記的本子翻閱,發現一個很尷尬的情況,他的副導演竟然是表現最差的一個。
衛遜的表現也很好,他經手的幾個分鏡頭陸海洋都肯定了,可以保留。然而最出彩的還是李輕舟,有一個鏡頭是趙清媛在準備申報法國的學校,陸海洋自己都想了很久如何表現,李輕舟的拍攝由景入情,細膩含蓄,未見得如何強調手法,平淡寫意,竟給陸海洋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陸海洋震驚了,開工前問李輕舟這事兒,李輕舟剛化完妝,白襯衫,深棕色外套,玉樹臨風。
他笑眯眯道:“被我的才華傾倒啦?要不要退位讓賢?自導自演也不是不行。”
而衛遜也剛被陸海洋表揚完,很有些不好意思,說:“輕舟每年都是學校作品彙報的第一名,陸老師不要奇怪,咱們也不能太給學校丟臉。”
陸海洋其實挺欣慰,嘴上沒說,心裡也不得不承認,現在的年輕人啊,就李輕舟的水準,的確是大有趕超前人的風采。
這樣一想,讓他息影不當演員,換做當導演,似乎是一個明智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