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輕舟的微博發出來後,粉絲再不情願,也只能接受偶像出櫃的大新聞。媒體抓住爆點狂轟濫炸了一陣,但是很快發掘不出更多消息了,也就偃旗息鼓,漸趨平靜。
陳老師打電話過來的時候,陸海洋正在畫室畫畫,他剛入門,畫梵高的《麥田》,調色盤上盡是斑斕顏色。景瑜和他背對背坐着,畢竟有國畫的底子,在挑戰莫奈的《睡蓮》。畫室坐落在一條古色古香的衚衕裡,工作日,除了他們沒別人,老師跑樓下喝咖啡去了。
陸海洋接電話不容易,擱下手中的畫筆和調色盤,慢吞吞站起來,坐得太久腰痠背疼,等走到角落衣架前從衣服裡掏出手機,鈴聲都響了七八遍。
“在忙?”一接通,陳芸笑着問。
“在上課,學畫畫。”陸海洋疲憊地嘆氣,想想不對,又說,“最近拍片要用,就學學,這課……挺休閒的。”
景瑜轉過腦袋來衝他笑,陸海洋經常畫到一半就昏昏欲睡,真是把油畫當成了一種休閒方式。陸海洋擺擺手,示意他一邊去。
“最近不輕鬆吧?我看了你們的新聞,小舟沒鬧你?”
“呃,還好還好……”陸海洋說,“他最近也忙着殺青嘛,就這兩天了。”
景瑜聽到話裡有關李輕舟,又坐正去畫畫了。
陳芸在另一頭溫柔地笑着說:“看來你們都很忙,下個禮拜樂團要來北京,還有時間來參加音樂會嗎?”
陸海洋啊了一聲,他當然還記得合作過的樂隊,排練結束後,在紐約舉行完首演,就開啓了世界範圍內的巡演,北京站的票樂隊早就寄給他了,卻被他一不小心又拋到了腦後:“……下週五?”
“嗯,週三到北京,樂團裡不少孩子都很想念你呢。”
“哈哈,我和很想再和他們見見,到時候需要我和李輕舟去接您嗎?”
“他還不知道我要來,到時候酒店會有人來接,方便的話,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出來吃飯。”
“好。”
陳芸要來北京當兒子竟然不知道?陸海洋有點無語,思維又一下子走遠。
這時陳老師說,“抱歉,我還是要確認一遍,你和輕舟現在……是認真的嗎?其實你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向你的父母解釋一下情況……”
陸海洋說:“真的啊……”他無奈地解釋,“如果是玩玩而已,或是僅僅……我這也玩得太大了吧。我爸媽對他都挺滿意的,挑不出他的毛病,真怕你們當家長的一見面,隔天我就跟他領證去了。”
陳芸哦了一聲,忽然卻沉默了下去。
陸海洋不明就裡:“陳老師?”
陳芸彷彿回了神,她低低地說:“陸導,謝謝你,你是個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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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世》要殺青了,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發短信沒人回,電話也打不通,尊老愛幼的好孩子陸海洋從畫室出來,想了想,乾脆驅車去了《俗世》的劇組。
最後一幕戲是李輕舟和著名演員阮顏的對手戲,阮顏在戲中扮演主人公的母親,同時也是這部片子的第一女主角。
陸海洋來的時候成功得到了劇組人員的注目禮,不過拍攝正在緊張進行,沒人上來跟他談八卦。
場景是在劇中主人公的家裡。
門打開着,按照劇本,李輕舟剛開了門,顯然不太歡迎來的人,還在門口站着,照舊是一副蒼白陰鬱的模樣。陸海洋平時沒覺得他瘦,這時不知道是衣服燈光還是化妝的問題,李輕舟幾乎是接近消瘦的。
阮顏的扮相是一個老女人,皺紋不算誇張,但已經佈滿了臉,暗黃的皮膚,染黃的頭髮有着發白的髮根。她還化了妝,像是覆了層鉛粉,讓整個人看上去更老。
穿連衣裙,裙子的質量不算好,垮一個劣質的包,踩一雙帶塵的鞋。
作爲第一女主角,阮顏在這部戲之前的戲份中,形象一直都是優雅知性的,是主人公幼時母親的模樣。而現在,則是多年後母子重逢——改嫁重洋、多年活在主人公幻想裡的母親,忽然回來了。
不期而至的母親,一進門,便長驅直入,挺直腰桿子,逡巡這個狹小的公寓。
“你過得不好。”還站在門口的李輕舟說。
“對,老外不是好東西。”阮顏冷哼着笑笑,往客廳裡走,“你爸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天下男人都一樣,女人,總是被騙。”
李輕舟站在原地,冷漠地看着她,“人都會被騙。”
“你知道我騙了你?國外不是天堂,我一個女人,連英語都不會,什麼都沒有,以前在這裡被你爸打,離婚了,出去了是誰都欺着我打。”阮顏尖銳地說着臺詞,“可是這又怎樣,我窮得吃不飽都要寫信告訴你我過得好,兒子……我不能讓你知道我過得不好。”
李輕舟說:“我已經知道了。”
阮顏在沙發上坐了下來,那個位置正是陸海洋第一次來劇組探班時,李輕舟與劇中父親對戲的位置。她整理了自己的頭髮,長長地吐了口氣,微笑着說:“快過來,你還站在哪裡幹什麼?”
李輕舟微微垂眼,這時鼓風機開始工作,一陣風過來,推動門,門合上時,哐噹一聲巨響。
攝像機在滑道上飛速推進,捕捉這個鏡頭,這將重複一次,作爲整部片子的最後一個鏡頭。
“兒子,你已經是個男人了,媽媽在國外受盡了苦,現在回來,只想守着你好好過剩下的半輩子……我就只有你這麼個兒子……”
李輕舟往前走了兩步,這時,斜對着客廳的房間門開了。
向清泉飾演的女老師開門出來,在劇中,這時女老師已經是主人公的新婚妻子,一個比他大很多歲的妻子。她憔悴,然而到底不算老,憔悴中帶着美麗,開門出來,身上穿着主人公過去最喜歡母親穿的紅色長裙。
阮顏飾演的母親像是平白無故見了鬼,指着那條過去她最愛的裙子,代表着過去她最美時候的裙子,瘋狂地尖叫了起來。
憔悴而美麗的女人,多像十幾年前的生活在家暴陰影下的她。
所有人屏住呼吸。
李輕舟仍是微微垂着頭,他微微挑起的髮絲同他的微笑一樣隨意。在女人歇斯底里的大叫中,他似乎是如夢初醒了,又似乎是全不在意了,發出平淡的一聲:
“呵。”
劇本演到最後最後一個字。
塵埃落定,歸爲模糊的一個笑音。
張導喊卡,眼睛緊緊盯着監視器,頭也不擡,讓場記記下等會兒需要補拍的鏡頭。演員給十分鐘休息時間,場務又去溝通,告知演員,導演需要重拍的部分。
陸海洋晃盪過去,張平溫百忙中還給了他一點注意:“怎麼了?接人下班啊?晚上殺青宴剛訂下,他可不跟你走。”
“那感情好,蹭飯吃。”
“小兔崽子,走走走,一邊兒去,等晚上你小子別躲,老頭兒好好跟你談談人生道理!”
工作發展得比想象中還順利,除了阮顏不敢置信尖叫的鏡頭折騰了足足一個小時,其他沒什麼麻煩,等到下午四點,抓住最後一波光線,終於搞定了所有的鏡頭。
李輕舟卸妝的時候陸海洋在旁邊看,有一搭沒一搭說話,外面吵吵嚷嚷,到處都是合影惡搞慶祝的,小化妝間隔出一片清淨。
“哎,這是你第三個角色啊。”
“嗯。”
“挺變態的,爲什麼選個戀母癖來演?”
“沒爲什麼呀,適合。”
陸海洋說:“今天陳老師打電話來了,我約她下週和我們一起吃飯。”
李輕舟轉進衛生間洗去臉上的卸妝油,出來後,皺了皺眉,就說:“哦,聽你的。”
陸海洋看不出來他高興還是不高興,又說:“你爸呢?怎麼好像沒聽你們說過。”
“大概做生意吧,我也好久沒見過了。”李輕舟聳聳肩,往臉上做點基礎的保養,收拾自己的物品。
陸海洋奇了:“你……不關心他們?”
“爲什麼要關心?”李輕舟擡頭,看陸海洋的表情,不解的說,“他們做什麼都不會影響到我啊。”
“……所以?”
“不必關心啊。”李輕舟很清楚地說,“我只關心你和小雪。其他的人,需要的時候,再去關心。”看見陸海洋的難以相信的表情,李輕舟的口氣又迅速地軟下去,他說,“我不想騙你,情感障礙……面對其他人,我就是這樣的。”
歸根結底,他仍是這個世界的旁觀者,片葉不沾身,冷漠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