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歸途。
陸海洋醒來,一睜開眼,便是滿目明亮光線,他用手遮了,熟睡後的聲音有些沙啞:“到哪了?”
李輕舟單手把方向盤,取墨鏡給他:“快下高速了。”
春運忙,李輕舟怕堵車,早上六點就從家裡出發,到現在也才七點半。
天氣不錯,冬日太陽早早升起,在高速上撒下溫暖而明亮的光束——就在剛纔,差點刺瞎了陸海洋的雙眼。
對於回家過年一事,李輕舟的熱情顯然在陸海洋之上,昨天還軟磨硬泡拖着陸導去商圈採購了禮品,今天早上更是打了雞血一樣,大冬天的五點起牀,簡直不是人幹事,陸海洋被拖上車就睡死了,李輕舟卻還能精神奕奕開車。
有點無聊,陸海洋打個哈欠,開了車載音響,問:“你就這麼高興?”
“嗯?”
“跟我回家。”
“高興啊。”李輕舟開車挺專注的,認真看路況,都沒分出一個眼神給陸海洋,“我家只有我一個人,不跟着你,我就要一個人跨年,多慘。”
“你還喜歡熱鬧?”
“我喜歡跟你在一起。”
陸海洋自認是個十分無趣的人,第一次碰到喜歡跟他在一起的,無言以對,半晌後只能說:“好吧。”
下了高速,陸海洋給李輕舟指路,結果指錯了兩次方向,兩人繞了半小時路,最後還是李輕舟自己靠導航找到了地方。
陸海洋家在的小區建了二十年了,當年定位就是中高檔小區,走歐式風,時間久了,顯得很雅緻。小區內綠化保持得很好。兩人下車,空中送來淡淡的玉蘭花香。
陸海洋兩手空空走在前面爬樓梯,李輕舟拎着禮品跟着後面。昨天晚上逛了足足一小時,刷新了陸海洋逛商圈的個人記錄,陸海洋跟家裡報備了帶朋友回家,李輕舟自然也要做好準備,爲陸父挑了一套狼毫筆,又選了條巴寶莉的圍巾打算送陸母。
門鈴響,沒幾秒,陸爸就出來開門,面容和善,“這麼早回來啦?你媽媽還在睡覺呢。”看見了陸海洋身後的李輕舟,也是笑眯眯的,“這是小李吧,樓上睡覺的阿姨可喜歡你啦,快進來。”
李輕舟這麼多年就沒被叫過小李,這時微笑着應了,特別老實乖巧地叫人:“陸叔叔好,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喲,還帶東西呢,這是做什麼,一起過年就是一家人了。”
李輕舟有些受寵若驚,居然露出略顯靦腆的微笑:“初次見面,應該的。”
陸爸是書法家,早起練字已經堅持了三十年,練字的書桌就擱在落地窗旁邊,宣紙平鋪,練小楷,毛筆擱在筆架上,顯然正寫到一半。
陸海洋走過去看了看,沒看懂寫的是什麼,大搖其頭,“我上去喊我媽起牀。”
陸家的裝修設計很簡約,兩層複式,加起來總共有一百八十多個平方,很大,卻也不顯得空曠,讓人覺得很舒服。
李輕舟把禮品放到茶几上,陸爸走過來,遞過一杯紅茶,笑說:“這套筆可不便宜,小李也懂些書法?”
李輕舟說:“小時候中文不好,就學過一點。”
陸爸也是自謙慣了的,知道初次見面,說是說學過一點,多半有兩把刷子。當即興致上來,哈哈一笑,指了指書桌:“試試?”
“那得獻醜。”李輕舟笑了笑,“寫的不好,伯父可別怪我。”
“怎麼會?隨便寫。”
陸爸說着,要爲李輕舟換一張宣紙,沒想到李輕舟搖搖頭:“您不介意的話,這個就可以了。”
宣紙上寫了一半的是《金剛經》,別說陸海洋不懂,就算是陸爸,這些年抄寫了不少佛經,也沒領會到多少佛教的奧義。
抄經,懂不懂不重要,只圖個心寧神靜。
李輕舟端坐桌前,甫一提筆,便是個書生意氣,瀟灑揮斥方遒的架子。
狼毫小楷沾了墨汁,李輕舟不假思索,接着陸爸之前抄寫的內容就續了下去,看都沒看一旁擺着的經書原文。
陸爸愣了,凝神細看李輕舟的字,更是心中暗暗稱奇。
這邊陸海洋上去叫母上大人起牀,原本沒指望真能叫人起來,萬萬沒想到陸媽媽一聽李輕舟來了,覺也不睡了,牀也不賴了,還抱怨陸海洋怎麼來得這麼早,就像個小粉絲一樣去洗漱見準備見偶像。
樓梯墊了軟毯,收了足音。
李輕舟坐在落地窗前寫字,筆挺端正。冬日陽光溫柔覆在他身上,原本就白皙的膚色這下更是打了柔和效果。
陸海洋這視角看去,恰好得見李輕舟的側臉,這人在娛樂圈裡也是最出挑的一位,從鼻樑到下頷挑不出一點瑕疵,眉目清朗如畫。他今天穿一件黑色呢大衣,內搭寶藍色線條的毛衣,又爲他顯出了一點恰好的青年朝氣。
見李輕舟筆走龍蛇,陸海洋心想,好了,一個不留神,大勢已去。
果然,李輕舟提筆收尾,陸爸感嘆出聲:“這手字,沒有十年功力,怎麼寫得出來?”
李輕舟只說:“字總是要寫的。”
他的字偏向瘦金體,俊朗挺拔,卻又沒有那麼刻意爲之;筆畫到位,勁瘦有力,卻又不顯得鋒芒畢露;總的來說,舒朗有致,頗有大家之風。
當然,最令陸爸驚訝的,還是李輕舟默寫《金剛經》的強大,現在年輕人大多浮躁,看過經書的已是少數,有幾個能不假思索隨便找一段就接着默下去?
“寫字的多,會佛經的少,小李的底蘊確實難得。”陸爸說。
李輕舟站起來,看了看陸海洋,笑着解釋一句:“從前心氣浮躁,腦子裡愛胡思亂想,就多抄了一些。”直到心理醫生宣佈了佛經的失敗。
“叫什麼小李,人可是影帝,真人比電影裡還帥!”陸媽終於忍不住出聲了,看李輕舟的眼裡滿是歡喜,這麼好的人,怎麼就被她那死魚眼兒子帶回家了,“字寫得也好,比海洋他爸爸都好!”
李輕舟又賣乖:“阿姨,我的字不能跟叔叔比呀。”
“別給他留面子啦!”陸媽媽親親熱熱,好像李輕舟纔是她親兒子,“阿姨等會兒出去買菜,大過年的,給你做好吃的。看你現在瘦的,下巴都尖了,拍新戲累吧?”
“不累。”李輕舟說,“陸導挺照顧我的。”
壓力轉到了陸海洋身上,陸海洋心裡呵呵了兩聲,嘴上說:“對啊,有我罩着,您瞎操什麼粉絲心。”
李輕舟抿脣微笑,乖得不行。
陸家父母自從接到陸海洋帶人回家的消息後,心想這次十有八九是要定下對象了。
娛樂圈水深,亂得很,做長輩的早就提防着陸海洋帶個明星迴來,想着是男是女不要緊,清清白白就好。知道是李輕舟,當下就放心了,影帝雖然是明星,但活動僅限於電影,身上就沒沾過半點緋聞醜聞,放娛樂圈,妥妥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蓮花。
現在又看李輕舟乖巧有禮,長得帥,還能寫手好字,做家長的自然是滿意得不行。
陸媽媽在李輕舟和陸海洋之間來回看了看,確信自己看出了兩人間穩定的感情,簡直滿滿都是愛,心花徐放,又和陸爸交換了一個眼神:陸海洋終身大事啊,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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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納河將巴黎一分爲二,右岸理智,左岸浪漫。
陳思昂站在塞納河上,俯瞰工業革命後,依舊優雅的藝術之都。不遠處,是矗立在塞納河左岸的巴黎國立美術學院,有幾個學生正在進行早晨的寫生練習。
那是世界頂級的美術學校,有個女孩已經在裡面讀了三年,於日復一日的繪畫中,耐心等待着陳思昂的到來。
她很清楚,這裡是法國,是世界油畫的中心,更是最蜚聲歐洲的藝術學校。她堅信,總有一天,她會在這片異國土地上與陳思昂重逢。
然而現在,陳思昂只是向那殿堂級的藝術學院投去遙遙一眼,走向了佈滿證券與銀行的右岸。
不管是巴黎的左岸還是右岸,如世界上任何一個城市,都有着貧民區的分佈——那是金融世界內的排污管,骯髒到接近齷齪,還有着最廉價的紅燈區。
凱拉對陳思昂說:“你不適合出現在這裡。”
陳思昂在凱拉的隔壁租了房子,大腹便便的房東看他的眼神像看個怪物。
凱拉是個妓/女,她既沒有漂亮的臉蛋,也沒有姣好的身材,然而在這裡,凱拉仍算得上是一個不錯的女人。
陳思昂說:“我需要一個模特。”
法郎在一戰過後已經不太值錢了,至少比起英鎊是的,陳思昂說話的時候,兩指間夾着一張五十法郎的紙幣。
而五十法郎幾乎可以讓紅燈區的所有女人脫下衣服。凱拉的眼睛亮了,視線離不開紙幣,她的聲音也不好聽,顫抖着:“畫家,你認真?”她說,“我從來不知道女人的身體還可以這樣掙錢。”
陳思昂淡淡說:“人總是高貴的。”
他說:“你比你想象中要高貴得多,我希望你知道這一點,哪怕你僅僅把這當做是掙錢,我也希望你知道。”
他遞過那張紙幣。
對面的凱拉卻別過臉去,倏然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