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3

元旦的時候,他回了趟滿家嶺,去拿錢,她沒去,因爲大雪封山,路很難走。她有點過意不去:"我不去會不會讓兩個老人失望?"

"不會的,我是回去拿錢娶媳婦的,他們肯定高興。"

她覺得很有意思,以前他沒女朋友的時候,一定要弄一個回去冒充,現在有了女朋友了,帶不帶回去反而不要緊了,也許這就是底氣足不足的區別吧。

她給他父母買了些禮物,讓他帶回去,自己就不跟着去冒險了。

他回來的時候,模樣十分狼狽,穿着一雙高筒的膠鞋,褲子溼了半截,頭髮也是溼的,凍得直打哆嗦。她連忙開熱水給他洗澡,又找乾衣服出來讓他換,折騰了好一陣,才把他弄得有了個人樣。

她問:"路上很難走吧?"

"嗯。差點掉崖下去了。"

"幸好我沒去,不然你還得揹我。"

"那就肯定掉崖下去了。"他遞給她一個布袋子,"錢拿來了。"

"給你爸爸媽媽留了一些沒有?"

"留了一千塊。"

布袋子都打溼了,裡面的錢也打溼了,她只好一張張攤在地上貼在牆上晾乾。她大略點了一下,發現並沒多少,如果他這些年的工資除了吃飯穿衣全帶回家攢起來,肯定不止這麼多。她猶豫了一下,問:"總共是多少?"

"我不知道。"

"你沒點?"

"沒有。"他滿懷希望地問,"夠不夠給你買戒指?"

"戒指嘛,有貴的,也有便宜的。"

"我想給你買最貴的。"

"最貴的貴得很,你攢一輩子都買不起。"

他很受打擊:"這麼貴?"

她趕快說:"我不要你給我買最貴的,我們量力而行,買個我們買得起的就行。"

"我太沒用了,不會掙錢。"

"不是你不會掙錢,是你把錢都用來給你的老鄉們付醫藥費了吧?我怎麼覺得你這些年應該不止存這些錢呢?"

"我媽說交了一些錢給嶺上的大爺修祖祠了。"

"修祖祠幹什麼?"

"給我們滿家所有的祖宗住啊,"他誇耀說,"現在我們滿家從第十五代起,都有地方住了。"

"爲什麼要從第十五代開始?"

"族譜才上修到第十五代麼,等以後上修更多了,我們再修新的祖祠。"

她一聽,心裡涼了半截,還有十五代祖宗!那這祖祠得新修多少次啊?這還有完沒完?

他問:"你們丁家的族譜上修到哪一代了?"

"我不知道,A市不興搞這些。"

他很不屑地說:"那你們丁家就是散的,沒有祖宗幫你們箍攏。"

她也很不屑:"我們要祖宗把我們箍攏幹嗎?哪裡舒服就到哪裡過,不像你們滿家嶺的人,祖祖輩輩困在那個嶺上。"

"我們不是困在嶺上,而是跟我們滿家第十五代以來的祖先在一起。"

"你這麼喜歡跟祖宗待在一起,怎麼要跑到A市來呢?"

他一愣,然後說:"但等我死了,我有地方去,你們丁家人沒有。"

"誰說沒有?火化了,裝在骨灰盒裡,埋在公墓裡,放在家裡,都行。"

他不說話了,但臉上顯露出鄙夷的神色。

她不想繼續探討死後的歸屬問題,只問:"交了多少錢給嶺上的爺了?"

他說了個數,把她嚇呆了。天,那就是他兩年的工資啊,而且是不吃不喝兩年的工資。她忍不住了:"修個祖祠要交這麼多?你們滿家嶺多少人啊?一家交這麼多,毛主席紀念堂都修得出來了。是不是嶺上的爺把錢貪了?"

他橫了她一眼:"我不許你這樣說嶺上的爺!"

丁乙知道交出去的錢是肯定要不回來的,也就懶得再跟"寶伢子"爭論,別爲了嶺上的大爺把兩人之間的感情傷害了,反正"寶伢子"已經答應把錢交給她管,她以後不讓他亂給錢就行了。

"寶伢子"雖然沒求婚,可一旦知道她是願意跟他結婚的,底氣就足了,開始"催婚"。他這麼不懂行的人,居然一下就從單位開到了未婚證明,然後就成天催着她也去開證明,好拿結婚證。剛好她那學期畢了業,留了校,很容易就開到了證明,兩人跑去領了結婚證。

結婚證一領,丁乙的底氣也足了,毫不忸怩地當上了家庭財政部長,大權獨攬,開展了一系列經濟改革。

她把他從家裡取來的那筆錢拿到銀行去存定期,因爲打算"五一"結婚,所以沒想存太久的定期,只准備存三個月。但那家銀行正在搞有獎儲蓄,如果定期一年,每存一千塊錢就可以得到一張獎券,頭獎十萬元。離開獎只有一個星期了,好多人都往那家銀行瘋狂存錢。

她考慮了一下,決定也瘋狂一把,存一年定期,即便拿不到獎,利息也比三個月高,反正結婚也不能把所有積蓄都用光,還得留一點以備後用。

於是她把"寶伢子"的那袋錢都存了一年定期,得到不少獎券,心急火燎地等開獎。

開獎那天,她特意不去銀行看開獎結果,裝作不在乎的樣子,覺得這樣才容易中獎。一直到第二天開獎結果見報了,她才跑到街角的書報攤上買了張報紙。回到家後,歪在沙發上,先看全國新聞,再看當地新聞,然後看人物專訪、跟蹤報道、尋人啓事、徵婚啓事、本地天氣預報……等到把一切的一切都看完了,纔開始看開獎消息。

當時她存錢的時候,銀行的工作人員問她要連號還是斷號,她選了斷號,覺得這樣中獎的可能性大一些。不過到了對號碼的時候,才知道斷號工程比連號要浩大多了,每張獎券都得跟所有中獎號碼從頭到尾對一遍。不過這也算愉快的勞動吧,總之她是樂此不疲,對了個把小時,差點搞成了鬥雞眼。

看來戰略戰術就是重要啊!她的"欲擒故縱"戰術和"斷號"戰略成功了,她中獎了!三等獎,五千元,還有幾個鼓勵獎,每個兩元。

她當即給"寶伢子"打電話,劈頭蓋腦就說:"寶伢子,我中了!"

他愣了一陣,問:"重了多少?"

"五千!"

他支吾着:"怎麼一下就重了這麼多?"

她知道他聽錯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起來:"你聽到哪裡去了呀?我是說我中獎了!"

"中獎?"

她準備把中獎的來龍去脈講給他聽,但估計他也聽不明白,乾脆說:"你跟我一起去領獎吧。"

他們約了個時間,她帶着他去領獎,看着一張張"老同志"嘩嘩流進她手中,他眼睛都看直了:"媳婦,這是真的呀?這些錢真是我們的了?"

她驕傲地說:"當然是真的!我說應該把錢存銀行裡吧?要是你那些錢還放在你們滿家嶺,今天哪來這五千塊錢?"

他敬佩地說:"媳婦,你真神!我們滿家嶺有你管錢就好了。"

"是啊,如果你們滿家嶺的人把錢交給我管,我負責給你們生出好多錢來!"

那個週末,兩人上街去買戒指。

她的預算是就用這五千塊錢,能買什麼樣的就買什麼樣的。但他恨不得把所有的錢都用上:"就這些錢?我上次拿回來的那些錢呢?"

"那些錢不是存起來了嗎?"

"存起來了?"

"不存哪來的獎券?沒獎券哪來這個三等獎?"

"哦,怎麼不拿出來買戒指呢?"

"沒到期,怎麼能拿出來?再說,把錢都花在戒指上也不實際,我們還得裝修新房,婚禮也要花錢,還有結婚照、婚禮服什麼的,都很花錢的。"

她給他大略算了個賬,不知他聽明白了沒有,但至少讓他佩服得五體投地:"媳婦,你知道的真多啊!"

她得意地說:"我知道的多吧?那你就聽我的吧。"

"我聽你的。"

最後兩人就買了對很一般的戒指,一人一個,沒超過五千塊錢。他起先一直不肯要,不想浪費錢,但她對他解釋說,結婚戒指一定要買一對,而且結婚後要一直戴着,不然婚姻不長久,他才同意也買了一個。